313 告别去(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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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湛侍郎去往了郑家,带去了圣册帝的旨意。

    碍于当下诸方压力,圣册帝对郑氏的处置,在她个人看来,已称得上十分仁慈。

    凡郑氏族中与郑济共谋者,死罪难逃。

    知情从者,及郑济一脉嫡支子弟,皆处以流放之刑。

    而经查实后的无辜族人,及年未满十四的子弟,不予治罪,但需被遣离荥阳,流散安置于各处,自此皆为庶民之身,中原再无荥阳郑氏。

    家财,田宅,藏书,奴仆,则皆被抄没。

    郑氏家业之大,人丁之广不必多说,抄家也非易事,纵然此前李献已经大致清点归分,但于湛侍郎一行钦差而言,接下来的一切也仍是一项很大的工事。

    此两日间,那些将要被遣离荥阳的族人们,在陆陆续续地离开郑家这座屹立了百年的宅邸。

    一行族人间,一名青年回头看向匾额已被摘除的家门,那上面再不见了昔日煊赫的「郑宅」二字。

    下一刻,他看到了一道深灰色的身影从门内走了出来。

    青年因近日急速消瘦而有些沉暗凹陷的眼睛里顿时浮满恨色,直呼其名:「……郑潮!」

    同将要被强行遣离荥阳的他们不同,杀了家主、且同为嫡出的郑潮,竟然未受到分毫株连。

    朝廷与那位所谓帝王,以郑潮治水、祈福有功,赦免了其株连之罪,反而多加褒扬!

    他们还听说,女帝甚至有意招他入朝为官!

    简直荒谬令人不齿至极!

    青年身侧的族人们,也皆拿仇视的目光向郑潮看过去。

    而那些怀中抱着,手中牵着幼童的女眷们,则大多神情麻木,哭也哭过了,眼泪早已流干了,现如今剩下的只有对未知前路的彷徨。

    「……叛族求荣的无耻小人!你必遭报应天谴!」

    随着一声骂,那名青年将一只鞋子砸向郑潮。

    布鞋砸在郑潮肩头,有负责遣离事宜的官差出声呵斥那青年,青年身侧的妇人将他拉住,向他摇头,眼中含着不愿再生事的劝说。

    「怎么,眼看他要平步青云,入朝为官了,你们便都惧他怕他了吗!」青年眼眶通红:「我偏不惧他!龌龊小人,何惧之有!」

    他直直地盯着郑潮:「踩着我郑氏族人尸骨……郑潮,这条青云路,你走得安心否!」

    郑潮弯身捡起那只布鞋,走到他面前,递去,仍拿对待晚辈的口吻道:「此一行路甚长,足不可停,履不可丢。」

    青年一把挥落那只布鞋,看着郑潮背后的那柄万民伞,咬牙切齿道:「够了!别再作出自诩大义的虚伪模样!」

    郑潮无谓一笑,并不动怒,负手离去:「也罢,那便随你赤足而行。」

    他作为郑潮,作为长辈,能尽的责任都已尽了。

    「郑观沧,你可对得起郑氏的列祖列宗?!」嘶声力竭的质问声在身后响起。

    郑潮头也不回地道:「当然对得起。我所行之事,功劳甚大,非但对得起他们,且还有诸多富余,他们要倒找我几分感激,定会保佑我此生顺遂,活到九十九岁。」

    「你,郑潮……你简直恬不知耻!」

    郑潮浑不在意,脚步轻松地离去。

    那些有关利与弊的解释无人会听,便也不必解释,郑家都是自幼读书开智之人,道理无需旁人来讲,愿意想通,自然便能想通。

    不愿想通的,他总也不能将那些脑壳一个个敲碎,把那根弦给拔了吧?

    于这些人而言,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他们不再是被人仰望的士族子弟,他们将换上布衣,和寻常百姓一样劳作。由奢入俭难,或许会有人「不堪受辱

    」,被磨碎,甚至选择放弃生命,保全所谓风骨。

    但能自己选择死去,在郑潮看来,也是一件好事。

    能够做主自己的生死,亦是难得的自由。

    而那些愿意活下来,懂得自力更生,不与逆境妥协之人,才是他郑氏先祖之风骨真正的延续。

    士族衰落大势已定,纵不在今朝,却也必在明朝,如此局势下,偏郑济行事激进,又遇女帝欲将士族连根拔起绞碎之心甚坚,这已是他从前所不敢想象的「两全之法」。

    这些族人们,将各自流散去,但诚如宁远将军所言,他们将如白日之星,看似不存,实则只是暂时隐去,在看不到的地方,他们仍会熠熠生辉,延续河洛千年底蕴光华。

    这就很好了。

    郑潮心情甚佳,从未有过这般开阔向上的心境,他颓废多年积攒下的心力,在此刻充沛得好似要溢出来,一转头,瞧见墙根下蹲着只脏兮兮、毛发打结的长毛狗,都觉得手甚痒,想将之抓来狂洗一通,将它洗个干干净净,洗个焕然一新。

    他是天生充沛者,一朝宛若新生,便想使万物也得新生。

    郑潮当真走向了那只长毛狗,刚要蹲下去时,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郑先生!」

    郑潮回头看,见是名身穿官服的年轻人,不由抬手施礼:「敢问大人可是还有未完的交代?」

    却见对方摇头,也向他恭敬地施礼:「晚辈宋显,特来送先生。」

    听得这个名号,郑潮露出恍然之色:「失敬,原是新科宋状元!」

    寒门状元,随便拎个出来,那都是不得了的人物。

    郑潮再次向对方施礼:「还要多谢宋状元于京中为郑某说情之恩。」

    「宋某曾得先生于草堂指点,敬佩先生为人,此乃从心之举,先生不必言谢。」宋显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眼神诚挚:「是先生让宋某知晓,天下士族也并非皆是藐视众生之辈,观凡事不该一概而论,管中窥豹。先生今朝在士族之间背负骂名,然此大义之举,功在千秋。」

    看着眼前胸襟开阔的年轻人,郑潮谦虚笑道:「求存而已,宋大人谬赞了。」

    又一番交谈后,宋显才问起他之后的打算。

    听闻郑潮并无意入京求官,宋显微怔,只觉惋惜。

    郑潮并不觉得值得惋惜,在他看来,圣册帝之所以有此一言,不过是碍于他如今在百姓间有些名声,出于体面,客套一句罢了。

    若他果真巴巴地去了,之后会落个什么下场,且说不定呢。

    再者,他再是大义灭亲,但若以此入朝求官,多少是沾了些不要脸,若哪日与同僚吵架,对方凡是祭出此事来阴阳怪气一番,必能将他死死拿捏。

    他才不去自找这憋屈呢。

    他固有想将一身所能献出之心,但也得先保住小命。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妨先苟一苟,且候来日。

    反正他要活到九十九呢。

    郑潮含笑道:「郑某无意朝堂,打算去各处游历讲学……」

    宋显虽惋惜,却也知此等事劝说不得,叮嘱一番后,末了再次向郑潮深深施礼:「愿有与先生再见之日。」

    郑潮:「四海风波涌动,朝堂亦风雨交加,你我各自保重。」

    宋显应下,目送着那道自在的身影离去。

    郑潮走了许久,才离开郑氏屋宅错落,足足占据了整一条街的长巷。

    郑潮掏了掏耳朵,耳边终于清净,再听不到那些骂声了。

    这些时日他也被一同拘禁在郑家,每日听着骂声,耳朵都起茧子了。

    那些骂声甚是歹毒,且骂他的方式也很讲究,一人骂累了,便换另一

    人来,日夜轮值,不停地在他门外大骂。

    骂他的嘴巴很多,可怜他就这么一双耳朵,每日每夜都塞着棉絮,才能勉强支撑到今日。

    郑潮将耳朵里残留的细碎棉絮都掏了出来,边看向前方,在离开荥阳,前去游历讲学之前,他得先去个地方。

    「伤势养得如何了?」

    常岁安此一日跟着常岁宁,前来看望崔璟,却被崔璟先问了一句。

    「养了大半年,如今全都好了!」常岁安答罢,才又询问崔璟:「大都督,您身上的伤可要紧?」

    崔璟:「无妨,稍养些时日即可。」

    「那也就是大都督您体魄足够强健,换作常人,怕是只能躺着!」曹医士在旁趁机道。

    听着这见缝插针的奉承,崔璟无言。

    他本要更换医士,但元祥反复打听之后得知这位曹医士固然嘴碎,但医术上佳,乃外伤能手,是整座荥阳城里最好的外伤医士。

    元祥劝慰自家大都督,治伤要紧,至于曹医士嘴碎这一条,且忍一忍,就当是诊金的一部分了。

    曹医士的嘴碎不仅在表面,更在内心。

    他承认,他是有趋炎附势的心机在身上,但他对崔大都督的夸赞,句句皆是肺腑之言!

    近来每每帮崔大都督换药,他都不禁在心中感慨艳羡——倘若崔大都督的这幅身形,这张脸统统长在他身上,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多么地小人得志。

    前有曹医士嘴碎,后有常岁安话密。

    常岁安围着崔璟询问了许多,又说起自己此一路的见闻,就在崔璟以为他该说累了的时候,却发现他话题一转,又精神百倍地说到了妹妹身上,原来方才所言皆是开胃菜,此时才是正席。

    但粗略总结可知,他所想要表达的,不外乎是以下三条——

    所以,宁宁是打仗的奇才。

    所以,宁宁也是祈福的奇才。

    所以,宁宁是奇才中的奇才!

    其实,起初常岁安听闻汴水一战时,虽听说妹妹大胜,却仍觉心有余悸,他忍不住给阿爹写信,问阿爹为何要让妹妹去设伏打徐正业,而阿爹却在后头假模假样地追击,不是应当反过来么?

    妹妹才打了几场仗,能有多少经验?

    反倒是阿爹,打了一辈子仗,这回怎反倒躲在妹妹身后?

    他问了一大堆,阿爹很快回信,信纸上拢共写了四个大字——你懂个屁!

    虽只是信,常岁安却也还是抹了抹脸,只觉阿爹的唾沫星子都崩脸上了。

    这一路来寻妹妹,路途中听着那些有关妹妹的「传说」,他才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慢慢卸下了那份心有余悸,开始了沉浸式的与有荣焉。

    若说唯一的遗憾,便是午夜梦回间,他总会想到远在京师的乔玉柏,他不敢细想乔玉柏此刻鸠占鹊巢的得意嘴脸有多么可恶。

    所以,常岁安如今逮着机会,便要猛夸妹妹,捍卫正牌阿兄的地位。

    偏偏崔璟竟也不嫌他聒噪,二人一个能夸,一个能听,倒是叫常岁宁自觉多余。

    最终打破这聒噪局面的,是前来传话的元祥。

    很快,郑潮被请了进来。

    常岁宁看过去,只见他身上的衣袍很旧,祈福时额头上留下的伤痕还未完全消去,但一眼望去,周身的消沉之气已然一扫而空。

    郑潮是来看望外甥的,他被郑氏唾骂,外甥也被崔氏除族,二人惨兮兮,没人要,刚好凑做一对,倒是谁也不必嫌弃谁。

    但走进此处,一路而来,见得大外甥身边依旧近随士兵环绕,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呼风唤雨之气扑面而来……

    反观自己一穷二白,郑潮不禁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悲惨并不是同一回事。

    大外甥看起来,也完全不需要他安慰的样子。

    但郑潮还是强行安慰了几句,向崔璟嘘寒问暖,甚是关切。

    另又说明了自己接下来要外出游历讲学的打算,言辞间透露出恰到好处的不舍。

    崔璟会意,令元祥奉上银票,以资舅父讲学之行。

    看着那厚厚一沓银票,郑潮再次在心中感慨,同样是为家族所不容,外甥却仍坐拥如此之厚的家底,可见自力更生开展副业的重要性。

    郑潮赧然欲拒,推说不妥,最终被元祥热情地强行塞进腰间衣袍内。

    见得腰腹间被银票撑得鼓囊囊,好似怀胎六月,郑潮目色担忧,言辞间表示,自己怀巨财上路,只恐会遭来觊觎。

    崔璟:「……已为舅父备下了随行护卫,他们会暗中跟随保护,舅父大可放心。」

    面对外甥如此周全的安排,郑潮大感安心。

    崔璟留其用午食,郑潮婉拒了,此刻万事俱备,即是他展翅远飞之际,他片刻都不想等了。

    「令安,你好生养伤,前方道阻且长……此去之后,舅父会时常给你来信,与你分享沿途见闻。」

    崔璟也不再多留,他尚且不宜走动,便要元祥相送。

    郑潮却笑着看向常岁宁。

    常岁宁会意:「我送一送郑先生。」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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