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2 以此自证,您可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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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康芷的两名侍女,一唤铜锏,一唤银钩,也皆有身手在,此刻都来到了康芷身边,拔出藏在披风下的剑,一左一右提防着众人靠近。

    她们固然没有以一当百之能,但石家也没有哪个护院敢擅自上前,老夫人的命何其金贵,这种时候,谁也不敢逞英雄去赌。

    先稳住对方,再由家主定夺,才是最稳妥的。

    “……休要伤我祖母!”石雯脸都白了,惊惧不安地看着康芷:“你想要我干什么,你说就是了!你看我不顺眼便冲我来,报复到我祖母身上算什么本领!”

    康芷嗤笑:“被宠坏的无脑东西,我可不是冲着你来的。”

    康芷边挟持着石老夫人往外走,边对那些护院道:“有劳向石将军传句话,我需要他帮个忙!”

    ……

    与此同时,康丛正瑟瑟发抖地跪在父亲的书案前。

    这里是康定山用来议事的书房,戒备森严,外人不得踏足,康丛甚至里里外外被搜过了身,才被准允入内。

    门窗紧闭的书房内,视线略有些昏暗,康定山浑身萦绕着沉沉怒气。

    他已查探到,崔璟只率三万玄策军来此,他联合靺鞨铁骑,未必不能与之一战……然而就在他准备发兵时,却听闻铁石堡遭袭,他囤备多年的粮草军械竟毁于一旦!

    此时,他看着跪在那里的,最不受他喜爱的第八子摇头辩解:“铁石堡之事,儿子从来都不知情……何来泄露的可能?!”

    “父亲明查,这必是有人故意栽赃儿子!”

    站在一旁的康四子仿佛听到天大笑话:“你算什么东西,值得何人费心栽赃于你?”

    康六子沉声道:“上次就见你鬼祟徘徊在这书房左右,每每父亲召我等议事又总能见你不请自来,你事事要争,处处都想插上一脚,谁知你究竟暗中窃得了多少军机——”

    此刻这书房中,只他们父子四人。

    书案后的康定山的眼神冷到了极点,声音沉哑带着杀气:“说,你还泄露了什么情报给他们?”

    已百般解释过的康丛仰起头来,定声道:“儿子对天发誓,从未背叛过父亲!”

    “对天发誓?”康定山的眼神暗了暗,声音低沉如水:“你的生母,也曾对天发誓,说你是我的骨肉……可为何,你一点也不像我?”

    康丛浑身似被冰水浇灌,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康定山宽大的身影自椅中缓缓而起,他生性多疑,即便不上战场时,也习惯随身佩刀,加之一身杀气,不笑时,便时刻给人以无声威慑之感。

    他一步步走到康丛面前。

    康丛似同被冰封的雕像,跪在那里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父亲。

    随着康定山走近,康丛开始需要抬首仰视父亲壮硕威严的身形。

    光线使然,康丛看不甚清父亲的神态,直到父亲向他弯下身躯,抬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为父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还走漏了什么消息出去?”

    随着这句沉冷沙哑的问话声,一并被康丛感知到的,还有那只迅速在自己颈间收缩的粗糙大手,所带来的死亡气息。

    “儿子……当真不曾……”康丛艰难地摇头,脸色涨红,眼角溢出泪光,就在他近乎下定决心时,却觉那只大手竟慢慢松开了。

    康定山收回手,似乎很满意地笑了一声:“好,濒死而不改口,值得为父信上一回!”

    虚弱的康丛双手撑在地上剧烈咳嗽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接着,又听那道威严的声音道:“照此看来,更有可能是他们故意放你回来,故意诱我对你起疑,使你我二人离心之余,又可借此来掩藏他们在我身边真正的内应……真正走漏了铁石堡情报的,另有其人。”

    康丛怔然片刻后,心中陡然涌现巨大的庆幸与欢喜:“父亲……”

    是了,他怎么忘了,他的父亲能走到今日,从来都不是会轻易遭人蒙骗之人!

    父亲清醒理智……先前包括方才的一切举动,都只不过是在试探他而已!

    原来这一切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万劫不复?

    他与父亲,并不曾走到那一步!

    太好了,太好了!

    劫后余生般的康丛像个孩子一样又哭又笑,终于有胆量去抓住父亲的袍角,他感激涕零,甚至受宠若惊:“多谢父亲……多谢父亲愿意相信儿子是清白的!”

    不好……阿妮!阿妮会不会已经……

    康丛于巨大的欢喜中刚想到此事,忽听头顶上方响起父亲没有起伏的声音:“但是他们不信。”

    康丛一时未能反应过来此言何意,神情微滞地仰头看着父亲。

    康定山也垂首看着他,问道:“你知道那真正走漏了铁石堡军机的奸细是谁吗?”

    康丛下意识地摇头,嘴唇轻嗫嚅着:“儿子,不知……”

    康定山:“为父也不知。”

    “如此内奸,为父必要查明,必要杀绝。”康定山道:“可是此时,无人知道他是谁。”

    他忽然抬袖,指向书房外的方向:“原本明日便要动兵,铁石堡忽然遇袭,军中一片震乱——但明日这一仗必须要打,越是如此,越要尽快拿下幽州,一旦拖延下去,军心必失!”

    “但此时,我的部下还有靺鞨首领,都在等我给他们一个说法!”

    “这不是为父一人之事,这一战的输赢,同样关乎着他们的利益,在内奸未得到惩治之前,他们势必是不会安心不会罢休的——”

    “若想要按原计划动兵,人心便必须要齐,不能乱!当下之计,唯有先顺水推舟,安定我军人心,再借此引蛇出洞,暗中查出内奸……”

    话至此处,康定山问:“康丛,你可愿助为父成此事?”

    康丛怔怔,他似觉手中抓着的并非父亲的衣袍,而是锋利透骨的刀刃,割得他满手是血。

    他几乎呆滞地问道:“父亲……还是要杀儿子吗?”

    先拿他这个“叛徒”的头颅祭旗,安抚军心,以亲子头颅祭旗,亦可激振军心,以保明日顺利动兵……待之后,若果真得以查明真正的内应,“被逼误杀”了他的父亲,甚至还能得到那些部下们的愧责亏欠之心,继而进一步收拢人心……

    而这一切,只需要父亲付出一个肉中刺一般的儿子……如此算来,实在合算到让人无法拒绝啊。

    父亲何其清醒,何其理智!

    康丛浑身失了力气一般,松开了紧攥着父亲衣袍的手,他瘫跪在那里,慢慢垂下头颅,忽然露出比哭还难看百倍的惨笑。

    原来,被猜疑误解自己的父亲杀掉,并不是最可怕的事……

    最可怕的是,他的父亲纵然相信他是清白的,却仍然要他去死!

    这甚至无关对错真假,父亲只是做出了一个对当下最有利的选择!

    “不,为父不杀你。”康定山抬手拔刀,缓声道:“你不是一直想向为父证明你的忠心与孝心吗,现在属于你的机会到了。”

    “你死后,为父会查出那名真正的内奸,为你洗清污名。到那时,我会告诉所有人,你今日以死证清白之举,之后你便会是所有人眼中最值得敬重的康家子弟。”

    “我相信,我康定山的儿子,于大局当前,绝不惧死。”

    “……”康丛颤颤抬手,接过那把刀。

    这把刀,似乎是他父亲愿意赠予他的唯一荣光,是让他自毁,亦是让他自证。

    仿佛只要他甘愿这样死去,就能证明他是值得被父亲肯定的儿子,是称职忠心的康家血脉。

    这不正是他这二十年来一直渴望得到的机会吗?

    看着眼前这把刀,康丛竟然真的心动了。

    他真的太想得到父亲的认可了。

    长久以来,背负着血脉污名的他好似深陷于一方泥沼之中,那泥沼里渐渐长出有毒的藻物,将泥沼表面厚厚覆盖,继而冒出墨绿腥臭的毒泡,随时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盼望着有从泥沼中脱身,彻底濯清的一日……

    现如今,这一日似乎当真到来了。

    “八弟,你不是常说,愿助父亲成就大业,纵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吗?”康四语气里带着一丝凉凉笑意:“那你还犹豫什么?”

    是啊,他在犹豫什么?

    康丛看着捧在手中的刀,透过那刀刃,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泪眼。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又从那夺命的刀刃之上,恍惚看到了阿妮的身影。

    阿妮……

    那是十来岁的阿妮,一把将十多岁的他,从高高的屋顶边沿处拽了回去。

    那时他身边也站着很多兄长,那些兄长们或冷笑,或起哄,跟他说:【你若敢从这里跳下去,我们便相信你是父亲的血脉!从此后再不会质疑取笑你!】

    很浅薄的激将法,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懂得那是何等心情。

    他很怕,他紧紧闭上了眼睛,当他要一跃而下时,阿妮出现了:【蠢货!窝囊废!你还嫌我们活得不够难吗!】

    他反而大恼:【可是他们说,只要我跳下去,就能证明我是……】

    阿妮狠狠盯着他:【需要自毁才能证明的狗屁真相,让它有多远滚多远!你若还敢犯蠢,也有多远滚多远!】

    “怎么,是不敢,还是不愿?”

    见康丛久久未动,康定山问。

    康丛惊惶地摇着头,颤颤地伏下身去,手中的刀也随之掉落在地,他哭着道:“儿子不敢……儿子无能!”

    康四嗤笑出声:“送上门的机会都拿不住,果然是个废物。”

    “你不敢死。”康定山眼中也终于出现了鄙夷之色:“甚至也不敢活——否则,你方才大可试着将刀刺向我。纵然你杀我不成,我也敬你有三分胆色。”

    看着开始磕头求饶的康丛,他近乎得出了答案一般:“如此窝囊无能,怎么可能会是我康定山的儿子……”

    康丛重重地将头叩在地上:“求父亲饶儿子一命!”

    “求父亲!”

    康丛每一下都毫不惜力地磕下去,额头很快渗出鲜血,未来得及仔细打理的发髻都震得披散了开来,那拿来束发的竹节发笄也从发间掉落。

    “如此废物,死不足惜。”康定山弯下身,抬手去捡刀。

    这最后的“试探”好比他拿来自我了结病态心结的试题,他几乎已认定了这无能之辈绝不可能是他的儿子,怀此答案在,他可以做到一刀贯穿对方的身体,而不会感到丝毫后悔与不忍。

    但这短短瞬间,他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那不停磕头求饶的废物,在他将要拿起刀的一刻,忽然扬手起身扑向他,以手中之物刺向了他的脖颈。

    康定山下意识地抬肘挡开,同时一脚踢向康丛。

    康丛足足被踹出三五步远,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父亲!”康四和康六快步围上前来。

    康定山抬手摸了摸被刺破流血的脖颈,同时看向那掉落在地的铜制竹节男子发笄——

    康丛就是拿那支发笄伤了他。

    进来之前便被搜过身的康丛也不可能拿得出其它利器。

    康定山口中溢出冷笑:“凭此便想弑父?”

    纵然康丛的举动算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他的反应却是不慢,那铜笄只来得及刺破了他颈间一层皮肤而已。

    被踹翻在地的康丛却是颤颤地站起了身来。

    康丛披散着发,满脸的血和泪,他定定地看着康定山,突然发出诡异的笑声。

    康定山骤然拧眉,忽觉受伤的那侧脖颈有古怪的麻痹感传来,几乎是下一刻,眩晕之感在脑中荡开。

    “父亲!”康四一把扶住身形摇晃的康定山:“您怎么了!”

    康六眼见父亲颈部伤口颜色变深,立时面色大变:“不好,有毒!来人!快来人!”

    康定山的视线迅速变得模糊,五感钝化间,他听到那道声音问:“父亲此时再看看儿子呢?”

    康丛站在那里,似哭似笑地问:“以此自证,您可满意了?如此该配做您的儿子了吧?”

    “你这畜生!”康四冲向康丛,一把拽住康丛的袍领:“你哪里来的毒药?谁指使你的?快把解药交出来!”

    此毒显然是剧毒,单凭这废物不可能弄得到如此罕见的毒药,而这废物的居所父亲早已令人里里外外彻查过了……这废物究竟何时私藏下了如此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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