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帝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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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从上船开始,一向性子颇野的焦玉浪就稍显沉默,此时更是坐得笔直端正。

    闻听朱衣侯致歉,小娃子立刻起身,拱手行礼道:「尊神乃是侯爵,当与我祖父平辈论交,如此客气迁就,小子实在当不起!您府中使者亦是职责所在,小子岂会见怪?」

    齐敬之从未见过小娃子这副世家子谦恭有礼的做派,心中不免好笑。

    当下只见朱衣侯伸手一引,请焦玉浪落座。

    祂自己则看向齐敬之,温言道:「小友大可不必因出身门第介怀,姜姓齐氏在这大齐可谓再尊贵也没有了,更何况你已入了修行之门,又与焦氏子弟为友,日后前途实不可限量!」

    齐敬之哑然,先前不过随口含混说了一句自身来历,不想对方竟是会错了意,反倒出言安慰,实在教他啼笑皆非。

    由此可见,这位朱衣侯倒并非以门第论高低的势利眼,只是有些迂腐,执着于所谓的血脉源流罢了。

    便如齐敬之对于老城隍所说,谁家还没个奢遮显赫的祖宗了?想来除了那本《禁册》中所载的姓氏,任谁坐在这江心亭里,怕是都会被这位曹江水神以礼相待。

    念及于此,齐敬之开口问道:「尊神,先前我们二人与这树精斗法的事……」

    朱衣侯摆摆手:「不过是在江边翻了翻地,算得什么大事?我也不问你们为何斗法,只是我瞧这树精身上并无恶业,反倒受过不少香火,若是双方没有解不开的仇怨,不如就此罢手如何?」

    说着,祂向桌上的酒菜指了指,呵呵笑道:「本座今夜忽生雅兴,到这江上赏月饮宴,可不耐烦给你们断官司!」

    闻听此言,豹樟婆子猛地抬起头来,一张老脸上已是喜动颜色,当即连连叩首:「老婆子愿意和解!多谢上神体恤!」

    齐敬之想了想,念及先前这老货确实没有表露出加害之意,只是执拗了些,一心想寻回玉枕、洗脱身上的罪名,便也点头道:「便依尊神之意。」

    他扭头看向地上的豹樟婆子,一字一句说道:「先前答应你的事情,我兄弟两个绝不食言,定将你身上罪名洗清!」

    事到如今,因为被曹江水神横插一手,偏偏双方皆不愿将玉枕的事情捅出来,豹樟婆子情知事不可为,便是不信也得信了。

    它从地上站起来,狗身猛地一抖,竟将表皮上鳞片状的白斑甩脱了几十片下来。

    这些白斑甫一落地,便化作穿着白衣的小人,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欢笑。

    「这是二十枚赤虾子,一半献给上神,一半送予两位小哥,权当老婆子的谢礼!」

    说罢,豹樟婆子伏低身子行了一礼,旋即转身跑出了亭子。

    不知何时,画舫已经驶离了岸边,重又回到了江心。

    豹樟婆子却是丝毫不曾犹豫,当即纵身一跳,扑通一声跃入了江水之中,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竟是连岸上的那颗缠满红绳的老樟树都不要了。….

    「它少了这二十枚赤虾子,定然没法跟人交待,今后这樟树娘怕是做不成了。」

    朱衣侯感慨一声,探手朝着地上的赤虾子们遥遥一抓,这些小家伙便纷纷化为青黄二色的云朵,飞到餐桌上空,在众人头顶飘来荡去。

    祂抬头瞧了一眼,颔首道:「难得见到如此纯净的赤虾子,我看也无需烹饪了,生食风味最佳!」

    闻听此言,齐敬之和焦玉浪皆是面露异色。

    朱衣侯见了,略一思索就了然笑道:「赤虾子并非真的生灵,乃是樟树娘吸纳草木土石精气,再以护佑孩童所得的香火功德衍化,只是看上去像是人形罢了。」

    「香火功德非神道不可用,邾某便自作主张收去,如今剩下的这些云朵

    乃是最为纯正的土行和木行精气,与我用处不大,却对炼骨壮命、天人交感这两个大境界的修行极有裨益,便由你二人收用了吧。」

    听见这话,齐敬之与焦玉浪对视一眼,随即双双摇头。

    哪怕不是真的生灵,可这些赤虾子与人族婴孩太过相像,纵然此刻化作了云朵,也着实下不去嘴。

    见状,朱衣侯虽有些惊讶,倒也没有再劝。

    祂略作沉吟,忽地一挥袍袖,众人头顶的青黄色云朵便如飞鸟投林,纷纷钻入那只赤色大袖之中。

    接着,这位曹江水神扭头向清江使吩咐道:「取帝膏酒来,再烹一头山蛟。」

    缁衣大龟闻言面露讶色,连忙躬身应了,再一次奔出了江心亭。

    它不多时便折返,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白玉酒壶。

    见朱衣侯轻轻颔首,缁衣大龟便为三人各斟了一杯。

    微微泛金的酒液才自壶口中流出,便有一股浓烈的异香扑鼻。

    朱衣侯端起酒杯,笑着言道:「这酒是按照大齐宫廷御酒的方子所制,名唤帝膏酒,乃是每一斗百年老酒配以帝膏一两同煮而成,饮之能调五脏、壮气血,辟四时寒邪不正之气,正合两位小友今时修行所用!」

    听见这话,焦玉浪立刻扭头,眼巴巴地瞅向齐家哥哥。

    齐敬之不禁莞尔,一边举杯,一边点头道:「既然有益于修行,少饮一些倒也无妨。」

    焦玉浪闻言大喜,立刻跟着举杯。

    他凑近杯子,闻了闻其中淡金色酒液的异香,脸上露出陶醉之色,竟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哎?这是药酒,你修为还浅,岂能满饮?」朱衣侯立刻出言提醒,却已然晚了。

    下一刻,只见小娃子的脸色倏地通红一片,两耳更是像烧着了一般,双眼之中也升腾起雾气,变得水汪汪的。

    他强自忍耐了片刻,忽地一张嘴巴,吐出一口热腾腾的白气,同时怪叫道:「好辣!好热!」

    见状,朱衣侯反而松了一口气,旋即哈哈大笑:「我见你年纪尚幼,竟将这杯酒一口灌下,心下还以为必可见到七窍生烟的奇景。不成想小友身躯强健、远胜凡俗,不过是吐了一口白气而已,巢州焦氏果然名不虚传!」….

    此时的小娃子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巢州焦氏的虚名,吐着舌头哈气半晌,才有些羞恼地开口道:「侯爷是老前辈,玉浪不敢埋怨,只是这酒劲实在太冲了些!晚辈饮了这一杯,只觉周身劲力鼓荡、气血充盈,怕是几天都不用吃饭了!」

    朱衣侯闻言又笑,口中介绍道:「我这煮酒的帝膏乃是由苏合香、安息香、麝香、乌犀屑、檀香、沉香、丁香等诸多香料、药材所制成的药丸,服之本就能大益气血、祛除外邪,再辅以水府中自酿的百年老酒,效用自然是极强的,莫说是寻常人吃了……」

    这位曹江水神顿了顿,看向举杯未饮的齐敬之,语气里就带出了几分得意:「前人医经有言,卒暴、堕攧、筑倒及鬼魇死,若肉未冷,急以酒调和帝膏灌入口,若下喉去,可活!」

    「正是呢!我家侯爷制作这帝膏的原料皆是世上罕有的极品!」

    一旁的缁衣大龟忍不住搭腔:「药成之日,曹江上恰有一名船工患伤寒而死,其心尚暖,侯爷取一丸帝膏以老酒灌之,那船工当场复苏醒转,堪称起死人而肉白骨也!」

    这位清江使话音才落,焦玉浪忽然打了一个饱嗝,引得众人目光又向他看去。

    好在小娃子脸皮甚厚,面上竟是毫无异色,只是拿手遮住散发浓烈酒气的嘴巴,向齐敬之低声说道:「兄长,这一杯酒喝下去,抵得上一肚子肉干了!」

    齐敬之自然知道焦玉浪所说的肉

    干是何物,心中亦是颇感惊讶。

    出门前,他和焦玉浪可谓饱食虎肉,接连好几宿都是夜不能寐,须得行拳练功方可消化,身躯之强健一日胜过一日。

    因为这个缘故,眼见虎君和伥鬼童子并无动静,两人出门往郡城来,随身着实带了不少肉干。

    这肉干不比鲜肉,极是冷硬磨牙,如今却已经吃得七七八八,多好吃自然谈不上,无非是对壮命境的修行助益极大。

    若是换成未吃过虎精肉的小娃子,方才饮下这一杯帝膏酒,说不得真要七窍生烟了。

    齐敬之盯着焦玉浪仔细瞧了半晌,见小娃子除了周身气息鼓荡,确实没有大碍,反而得了不小的好处,这才放下心来。

    他向朱衣侯略一举杯致意,随即同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淡金色的酒液入喉,齐敬之初时只觉口鼻间皆是异香,反而没尝出几分酒味,但很快胃中就仿佛有一团烈火燃起,无数道热流向着四肢百骸奔涌蔓延而去,更有一口灼热气息向上升腾、直冲颅顶!

    他不由得深深呼吸,心间更有一只白中带赤的仙鹤振翅而起、凌霄长鸣。

    随着怒鹤心骨浮现,在他体内乱窜的热流齐齐一滞,旋即彷佛有了统属,开始遵照鸣鹤法的呼吸韵律,沿着洗翅劲的发劲行气路线奔腾流转。

    落入众人眼中,便是齐敬之一杯酒下肚之后,只脸上微微泛红,周身气息则以某种奇妙的韵律浮沉涨落不定,除此之外,就连神情都未曾稍有变化。….

    朱衣侯看在眼中,顿时目露奇光,忍不住抚掌赞叹道:「齐小友的修为当真不俗!」

    齐敬之忽地张口吐出一口浊气,向眼前这位曹江水神一拱手:「多谢尊神!」

    朱衣侯立刻摇头:「那二十枚赤虾子乃是难得的善果,本座能得到,也是沾了你二人的光。我瞧你犹有余力,今日能喝多少便喝多少,宴后另有一壶相赠!」

    这次不等祂吩咐,缁衣大龟已经持壶上前,又给齐敬之斟了一杯。

    齐敬之也不推辞,转而朝朱衣侯笑道:「尊神如此平易近人,晚辈斗胆,有句话不吐不快!」

    「哦?但说无妨!」朱衣侯自顾自饮了一杯,面不改色地道。

    齐敬之立时神情一正,肃容说道:「晚辈上船时,见下层那几名乐工皆是寻常人,演奏之时面色惊惶、神思不属,不知是何缘故?」

    「嗯?有这等事?」

    朱衣侯放下酒杯,凝神静听了片刻,点头道:「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先前本座还以为是水府里的鼓瑟乐工长进了,能将这首《秋神降霜曲》演奏出几分‘严霜初降、凉风萧瑟,的意境,如今细细听来,这乐声确实有异。」

    说着,祂便扭头看向了缁衣大龟。

    就见这位清江使上前一步,低声解释道:「在下头演奏的不是府里的乐工,乃是几个流浪江湖、四处卖艺的路岐人。属下也是见其中那个鼓瑟的颇有几分技艺,侯爷又极爱此道,这才将他们请过来助兴。」

    它顿了顿,又补充道:「请人的时候,只说是家中老爷游江宴饮,上船前皆以幻术遮其耳目,不曾透露过水府名号。」

    「胡闹!坐在船舱里饮宴的都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怎能将这几个生人放在下头?还不请到上层来!」

    朱衣侯呵斥了两句,又补充道:「对了,近来夜里的江风已颇有些凉意,也为他们备些酒食驱寒。」

    缁衣大龟一缩头,连忙领命而去。

    上船以来,这位清江使已经几番进进出出,齐敬之看着它的背影,深深觉得这位的差事着实不好干。

    朱衣侯却无这等体会,轻笑道:「此事确实是我的疏忽!江中岁月悠

    长,本座闲暇时最喜爱饮酒听瑟,下头的人难免要投我所好,今次办事毛躁了些,倒让两位小友见笑了!」

    闻言,齐敬之神情丝毫不变,当即站起身来,拿过白玉酒壶将朱衣侯的酒杯斟满:「尊神不嫌我这恶客多事便好。」

    朱衣侯摆摆手,举杯向齐敬之致意道:「小友说哪里话!若非你好意提醒,本座险些苛待了这些苦命的路岐人。我一向自认是个爱乐之人,一旦此事传扬出去,那才真成了笑话!」

    说这话时,这位曹江水神脸上隐有郁郁之色。

    齐敬之看在眼里,便知对方虽然贵为一江之主,仍旧免不了遇上不如意事。

    只是彼此地位悬殊、交情浅薄,他自然不会讨人嫌地刨根问底,落座之后同样举杯:「尊神雅量高致,也只有那些个没心肝的人才会乱嚼舌根,狺狺狂吠而已,实在无须介怀。」

    说罢,一少年一神祇相视而笑,各自将杯中之酒饮尽。

    这回齐敬之已有了经验,酒入豪肠,心间怒鹤立刻振翅起舞,几个呼吸之间便引导酒中药力贯通全身。

    默默感受着体内变化,他心中不由生出一阵欣喜,这壮命境外炼第三层专气致柔的功夫,距离修成之日已然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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