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之章 第五十一章 东番一夜秋风至(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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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外面的烟熏火燎不同,只隔了几条道路,便是一片窗明几净的雅居,这是专为元老设在兵工厂中的临时居所,本也准备在有所接待时使用,钢筋水泥的结构,甚至还利用厂区锅炉专门安装了一台溴化锂蒸汽空调,整个高雄此物也不过三台的。

    三楼上刚好能够越过围墙望见西面的群山,这景色配上大幅的玻璃窗户,在煤气灯的照耀下倒也别有一番雅致。

    好大的气魄!

    沈有容刚刚上得楼来,便被厅中墙上的巨幅画作震撼了心神。

    这种既不像工笔又不似水墨的彩色画作,却将秋日里层林尽染的山川图景描绘得如在眼前一般,实在是别具一格的观感,尤其一角上‘锦绣河山’四个大字更是看得人心中一动。四字再旁还款着一首词作,因是行草看不真切,但其中隐约有几句气魄却似极大,如有‘万类霜天竞自由’与‘粪土当年万户侯’之句,以往倒是从未见过这一首。观此词格局像是《沁园春》的词牌,向来都是苏东坡、辛稼轩一流人物才好驾驭的,没想到只看了这两句便颇为可观,并不输这两位前人气度的样子。

    而且进入厅中之后,原本燥热烦闷的天气似乎被一道门帘瞬间隔绝开来,屋内骤然凉爽,沈有容四顾查看,却没有发现有用于降温的冰桶之类,暗中诧异。

    此时厅中虽没有妓家小唱在旁行曲侑酒,但不知怎么却似有丝竹之乐萦萦绕绕,也不见人在何处,不过以此观之沈有容反倒觉得这澳洲人的宴席别具一格,清适之外更有一番闲趣。

    沈有容到得席前,才发现这宴席布置也与一般闽浙的官府席面大有不同。厅中不是分席而坐,而是大大的一张圆桌,桌子四周围了十张圈椅,桌上还放着一块略小些的圆形玻璃,但也有三尺之宽,玻璃下面似还有铁架支撑,能够任意旋转。

    上菜也非一个个流水般的五碗五碟席面,更没有高装摆菜的铺张和狮仙糖果(注:元明时代的宴席规矩,以印出图样的糖摆放装点,因其造型多是仙人骑狮故而得名)做样,还没有此时常见的厨子所谓头献、二献、三献与放赏这些杂乱规矩,就是纯粹饮食,在旁伺候之人也不多话,只是一味添菜布酒。桌上都是些清淡时鲜的菜色,有些甚至都从未见过,让人生出些畅快。

    什么番茄炒蛋、金沙玉米、水煮肉片,更还有闻所未闻的红烧带鱼。

    带鱼此物福建多有,沈有容并非从未见过,所谓无鳞而腥,诸鱼中最贱者,献客不以登俎,但不知澳洲人用了何种方法料理,这鱼肉入口味道甚是醇厚,唇齿留香却并无半点腥臊,还过这些浓厚的酱红汁水。

    而中途上来的一道鱼脍更是叹为观止,居然是整整一大盘子的冰沙垫底,那些鱼脍看起来甚至还很鲜活。

    再还有东坡肉、花胶鱼翅、干烧海参、蒜蓉扇贝之类,让沈老爷一行大块朵硕,其中一些菜式大明也有,但却还是不如澳洲人料理得好吃。

    菜上几味之后,沈老爷也对这澳洲宴席有了直观的印象,虽然澳洲人用的材料有许多也算珍馐,但无论器皿还是礼仪都不算繁琐,就连桌子中央摆着的一篮插花也显得素静,让他心情颇佳。

    冰镇过的郎母酒、葡萄酒还有冰红茶也样样爽口,旁边陪桌的沈寿峣和两位家丁一样饮了不少。

    终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沈有容也摸着微有些鼓的肚皮移坐到了偏厅的澳洲罗汉床(沙发)上,常凯申的亲兵给沈、何二人奉上茶水,常凯申与郑杰夫对面而坐,今日之事也终于进入正题。

    “在下郑杰夫,忝为干办皇城公事,管勾台湾路军民消息。”常凯申身旁之人嘬了口冰红茶,不紧不慢道,“沈老爷前面问起炮与船,其实只要贵部愿意与我们合作,那军门所需是无不可谈的。”

    沈有容轻笑道:“就是杨小娘子说的包揽税赋之事?”

    “包揽税赋只是其一,不然杨小娘子都谈好了我们又何必再来聒噪。”

    “此事老夫何曾答应了?”沈有容眉头一挑,不忘否认。

    郑杰夫却是狡黠一笑,“军门不也没有拒绝么?”

    沈有容思虑了一番,又淡淡道:“其实老夫有一事不明,还望阁下为我解惑。”

    “但说无妨。”

    “贵众船坚炮利,以老夫观之更胜我官军水师,还要老夫合作个什么?”

    其实就算没有包揽税赋一事,沈有容如今也没有自信福建的水标能够干涉到闽人私自渡海过番,尤其是见识过伏波军在东番的巡航之后。只要强横一些,便没人能够阻碍澳洲人,是以他们提出这章程中透着的倒是真让他看不懂了。

    郑杰夫也不再隐瞒,“再怎么船坚炮利,也管不到辽东地面啊。”

    这回沈有容终于露出一丝意外之色,“辽东?贵众怎么会打那里的主意?”

    “不是我们要打辽东的主意,而是建奴,不然大明朝廷调军门北上所为何事?”

    沈有容似乎并未接受这说法,“辽东苦寒之地,不知如何能得贵众看重,阁下光说建奴我可是不信的。”

    郑杰夫与常凯申交换了一番眼神,“军门不也看到了?我台湾路可是缺人得很呐。”

    这才是了,沈有容闻言暗道果然如此,“缺人不假,可这与辽东又有何相干?总不会贵众还想要找些鱼皮鞑子(注:野人女真以马哈鱼皮为衣,故得名)来这边做工吧。”

    “大有相干,若我所料不差,明年开春之后,沈阳估计便保不住了,沈阳若失,恐怕辽阳也不好说,若辽沈沦陷,这就是数十万难民,若无军门帮衬,这事情可不好办。”

    他话说得直白,这澳洲人看起来竟是想将辽东的难民尽数包圆。但话又说回来,辽沈乃是关外最紧要的去处,辽阳更是关外枢机所在,澳洲人是哪里来的自信会觉得建奴敢对那里用兵?而且官军还一定守不住?

    “如今熊相公经略辽东,业已稳固,现下又有各路援辽兵马驰往。”沈有容先给自己壮了壮声势,复又质疑道,“何况真有难民,朝廷又如何会让他们逃亡海外,自会再行别处安置。”

    “别处安置?”郑杰夫也不客气,像是听了笑话一般,“军门曾在宁远伯麾下做事,多有故旧书信往来,两年前抚顺陷落,城中的辽民是如何做的军门想必知道,后来边墙各堡之民迁入辽东内地又是如何被对待军门若是不知,在下也可以为军门解说一二的。”

    沈有容如何会不知道,当初抚顺城陷,李永芳开城是一桩,但城中军民也并无抵抗,许多还在建奴入城时摆设了香案。自然,这也可以解释为自保之计,但在辽东从过军,沈军门也明白其实因为将门倾轧的缘故,辽民对官军说不上待见,某些时候恐怕还和建奴声气相投一些。

    建奴起兵以来多靠细作、内应破城,这其中还是有一些人心‘向背’的缘故。而说到人心,边墙内外的辽人与大明离心离德不少,而无论关内还是辽西辽中的人民都多少有些相互看不顺眼,其中既有土地等利益纠葛,也有东北地方自己‘腹里’与‘边方’地域歧视之由,实在复杂得很。

    常凯申见话已说开,便也在旁插话:“其实我等也只是假设,若真的辽沈有失,人民逃散则以十万计,真到了那时,不光关内人民不愿接纳,恐怕关外也无人愿意接应,当真如此,军门忍看生灵涂炭么?至于建奴能否攻下辽沈之地,在下倒是愿意与军门打个赌的。”

    沈有容还想争上两句,但气势已弱,加之对北面的事情也不托底,想了片刻才道:“贵众不妨说说章程,老夫虽不信你方才所言,但事关千万人命,倒也不是不能有备无患。”

    在他看来台湾虽是东番,但好歹也在福建左近,在澳洲人手下兴作,至少难民给澳洲人做工比给建奴掳去为奴的强。就算心中万般不信建奴能够‘成事’,但对百姓他总还是有些怜悯的,是以犯着些忌讳还是将话说了。

    常凯申又道:“若是辽东无事,自然最好,我们所求也不过是开辟一处贸易之地。但若辽东有事,还想军门助我等救辽民于水火,毕竟如今辽东局势错综复杂,故而还是要与军门先打个招呼的好,免得到时候起了误会。”

    “你们想如何做?”

    “其实也简单,若是辽东无事,我们便只开辟一处港口贸易,届时只愿登州水师有所通融。若是有事……”说道这里,常凯申正容道:“若是辽东有事,我等自会请向导去内地招揽难民,难民愿意入关则任其入关,若是不愿,届时海道上还要仰仗军门的。”

    沈有容暗道,若是如此倒也不算什么难办的要求,首先他不信建奴能攻陷沈阳,其次他也不觉得辽民愿意逃亡海外。此外他还想到一层,若真如澳洲人所言,建奴要对辽沈用兵,那估计便在开春前后,那时纵然辽东战事已起,但海面却还在封冻之中,澳洲人要收揽移民也只能走海路,如此一来便会困难重重,也难怪他会预先来找自己商量。若是被困陆上,澳洲人毕竟人少,纵然火气犀利也难以成事。

    想到了这一层,沈有容反倒从容起来,“不知贵众想将港口设在何处?”

    “自然是军门的防区为宜,是以我等打算将地方选在金州中左所。”

    沈有容一听这名字,便在脑海中思索起来,这地方他倒是听过,在辽南地方,以地理而论,应该是辽东最南端了。那里与登州似乎只是一海之隔,倒的确是水师的防区,澳洲人还真是会选。

    还未等他想好,郑杰夫已经再次开口,“为表诚意,在下愿随军门北上,以为赞画联络之职。”

    …………

    两日之后,一艘福船从高雄出发,横穿海峡往福建而去。

    翌朝日出东升,何乔远早端坐在船舱之中,手上摊着一本《光学初探》翻得津津有味,而在何老爷的鼻梁上则架着一副眼镜,玻璃镜片在射进船舱的朝阳折射下熠熠生辉。

    何老爷这些年编纂《闽书》甚费心力,视力也大有下降,前些年还曾托人到南京的益美斋寻了一副水晶眼镜,据说镜片是用满剌加国进贡的瑷穗(注:阿拉伯文al-un-wainat或波斯文ainak,系通过中东运来大明的水晶镜片的音译)石所制,价格崎高。但那眼镜与澳洲人送的这幅一比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不光是更为方便的穿戴方式,除了鼻梁上的金属衬托外,镜片两侧还有桩头与镜腿,可以直接挂在耳后,不必再用丝绢拴系,甚是方便。更重要的是澳洲人还有镜式秘法,配出的这副镜片正正合用,原先那副还有的远近不适之感也全无踪影了。

    而沈有容此时则站在船首,举着一架常凯申送的千里镜极目远眺,这千里镜相较泰西刚刚传入之物似乎能见更远,最可贵处却是视物不再颠倒,于海战上还真是有偌大好处。

    而此时他的身侧,除了沈寿峣与来时的家丁亲随,俨然又多了一位偏偏儒生。此人身量颇长大,面如冠玉,一领四方平定巾在此时天气颇有些显热,仔细看时就连罩在巾下的发髻也显得不大真切,正是乔装打扮的郑杰夫。

    他一脸淡然,对着沈有容背影再次提醒,“包揽税赋及缉私之事还望军门尽早区处,只要这头一定,军门要给登州水营添置船只火炮一事在下便好尽力的。”

    【参考文献】

    1、《大明会典》

    2、《明神宗显皇帝实录》

    3、《晚明史》樊树志

    4、《万历野获编》沈德符

    5、《闽中理学渊源考•卷75•司徒何镜山先生乔远》

    6、《明史•沈有容传》

    7、《明宫史》

    8、《大明律》

    9、《明代岁时民俗文献研究》张勃

    10、《闽书》何乔远

    11、《天下郡国利病书》顾炎武

    12、《东西洋考》张燮

    13、《神庙留中奏疏汇要》董其昌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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