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家小院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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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在一个陌生的村庄外边的土壕里,勤娃丢剥了棉衣,连长袖衫也脱掉了,在阳春三月的阳光下,提着二三十斤重的青石夯,一下重砸,又一下轻间,青石夯捶击潮湿的土坯的有节奏的响声,在黄土崖上发出回响。打土坯,这是乡村里最沉重的劳动项目之一。对于二十出头的康勤娃,那石夯在他手中,简直是一件轻巧自如的玩具。他打起土坯来,动作轻巧,节奏明快;打出的土坯,四棱饱满,平整而又结实。在他打土坯的土壕塄坎上,常常围蹲着一些春闲无事的农民,说着闲话,欣赏他打土坯的优美的动作。

    勤娃整天笑眯眯,对打土坯的主人笑眯眯,对围观的庄稼人笑眯眯;不管主人管待他的饭食是好是糟,他一概笑眯眯。活儿干得出奇的好,生活上不讲究,人又和气好说话,他的活儿特别稠,常常是给这家还没打够数,那一家就来相约了。

    他心里舒畅。在喝水歇息的时候,他常常奇怪地想,人有了媳妇,和没有媳妇的时光大不一样了。身上格外有劲,心里格外有劲,说话处事,似乎都觉得不该莽撞冒失了,该当和人和和气气。人生的许多道理,要亲身经历之后,才能自然地醒悟;没有亲身经历的时光,别人再说,总觉得蒙着一层纸。

    打完土坯,他吃罢晚饭,抹一把嘴,起身告辞。

    “明天还要打哩,隔七八里路,你甭跑冤枉路了。”主人诚心相劝,实意挽留,“咱家有住处。你苦累一天,早早歇下。”

    “不咧!”他笑着谢绝,“七八里路,脚腿一伸就到了。你放心,明日不误时。”

    他走了,心想:我睡在你家的冷炕上,有我屋的暖和被窝舒服吗?

    他在河川土路上走着,夜色是迷人的,坡岭上的杏花,在蒙蒙月光里像一片白雪,夜风送来幽微的香味。人活着多么有意思!

    “你吃饭没有?”玉贤招呼说。

    “吃过了。”他说。

    “今日怎么回来这样迟?”玉贤问。

    他笑而不答,从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摞纸币来,交到玉贤手上。

    玉贤数一数,惊奇地问:“这么多?”

    “我两天打了三摞。”他自豪地笑着,“这下你明白我回来迟的原因了吧!”

    “甭这么卖命!甭!”她爱怜地说,一般人一天打一摞(五百块儿),已经够累了,他却居然两天打了三摞,“当心挣下病!”

    “没事,我跟耍一样。”他轻松地说。她愈心疼他、体贴他,他愈觉得劲头足了,“春天一过,没活儿了。再说,我是想早点撑起三间瓦房来。”

    春季夜短,两口睡下了。

    他忽然听到里屋传来父亲的咳嗽声,磕烟锅的声音。回来晚了,父亲已经躺下,他没有进里屋去。他问:“你给咱爸烧炕了没?”

    “天热了,爸不让烧了。”她说,“你怎么天天问?”

    “我怕你忘了。”

    “怎么能忘呢。”

    “老人受了一辈子苦。”他说,“咱家没有屋里大人,你要多操心爸。”

    “还用你再叮嘱吗?”玉贤说,“我想用钱给老人扯一件洋布衫子,六月天出门走亲戚,不能老穿着黑粗布……”

    “该。你扯布去。”他心里十分感动。

    静静的春夜,温暖的农家小院,和美的新婚夫妻。

    “给你说件事。”玉贤说,“金嫂叫我上冬学哩。我不想去,女人家认那些字做啥!村长统计男人哩,叫你也上冬学,说是赶收麦大忙以前,要扫除青年文盲哩!”

    “我能顾得坐在那儿认字吗?哈呀!好消闲呀!”他嘲笑地说,“要是一家非去一个人不可,你去吧。认俩字也好,认不下也没啥,全当应付差事哩!”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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