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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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云中歌》第39节剧情介绍

    (大汉情缘之云中歌原著小说)

    刘弗陵自嘲一笑,这才开始敲门。

    因为心中有事,许平君一个晚上只打了几个盹。

    身旁的刘病已似乎也有很多心事,一直不停地翻身。

    虽然很轻,可因为许平君只是装睡,他每一次的辗转,许平君都知道。直到后半夜,刘病已才入睡。

    许平君却再躺不下去,索性悄悄披衣起来,开始干活。

    正在给鸡剁吃的,忽听到隔壁的敲门声。

    她忙放下刀,走到院子门口细听。

    敲门声并不大,似怕惊吓了屋内的人,只是让人刚能听见的声音,却一直固执地响着,时间久到即使傻子也知道屋内不可能有人,可敲门声还一直响着,似乎没有人应门,这个声音会永远响下去。

    许平君瞅了眼屋内,只能拉开了门,轻轻地把院门掩好后,压着声音问:“你们找谁?”

    刘弗陵的拳顿在门板前,于安上前作了个揖,“夫人,我们找云歌姑娘。”

    云歌在长安城内认识的人,许平君也都认识,此时却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你们认识云歌?”

    于安陪着笑说:“我家公子认识云歌,请问云歌姑娘去哪里了?”

    许平君只看到刘弗陵的一个侧影,可只一个侧影也是气宇不凡,让许平君凛然生敬,遂决定实话实说:“云歌已经离开长安了。”

    刘弗陵猛然转身,盯向许平君:“你说什么?”

    许平君只觉对方目光如电,不怒自威,心中一惊,趄趄趔趔倒退几步,人靠在了门板上,“云歌昨日夜里离开的长安,她说想家了,所以就……”

    许平君张着嘴,说不出来话。

    刚才被此人的气宇震慑,没敢细看。此时才发觉他的眼神虽和病已截然不同,可那双眼睛却……有六七分象。

    于安等着许平君的“所以”,可许平君只是瞪着皇上看,他忙走了几步,挡住许平君的视线,“云姑娘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许平君回过神来,摇摇头。

    于安不甘心地又问:“夫人可知道云姑娘的家在何处?”

    许平君又摇摇头,“她家的人似乎都爱游历,各处都有屋产,我只知道这次她去的是西域。”

    刘弗陵一个转身就跳上马,如同飞箭一般射了出去。

    于安也立即上马,紧追而去。许平君愣愣看着刘弗陵消失的方向。

    回屋时,刘病已正准备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这么早就有人来?”

    平君低着头,忙着手中的活,“王家嫂子来借火绒。”

    从天色朦胧,一直追到天色透亮,只闻马蹄迅疾的声音。

    风渐渐停了,阳光分外的好,可于安却觉得比昨日夜里还冷。

    如果是昨日就走的,现在哪里追得上?

    皇上又如何不明白?

    两边的树影飞一般地掠过。一路疾驰,已经过了骊山。

    日头开始西移,可刘弗陵依旧一个劲地打马。

    一个老头背着柴,晃晃悠悠地从山上下来。

    因为耳朵不灵光,没有听见马蹄声,自顾埋着头就走到了路中间。

    等刘弗陵一个转弯间,猛然发现他,已经凶险万分。老头吓得呆愣在当地。

    幸亏刘弗陵座下是汗血宝马,最后一刹那,硬是在刘弗陵的勒令下,生生提起前蹄,于安旋身将老头拽了开去。

    老头子毫发未损,只背上的柴散了一地。老头子腿软了一阵子,忙着去收拾地上的柴火。

    刘弗陵跳下马帮老头整理柴火,但从没有干过,根本不能明白如何用一根麻绳,就能让大小不一、弯曲不同的柴紧紧地收拢在一起。

    老头子气鼓鼓地瞪了眼刘弗陵:“看你这样子就是不会干活的人,别再给我添乱了。”

    刘弗陵尴尬地停下了手脚,看向于安,于安立即半躬着身子小声地说:“自小师傅没教过这个,我也不会。”

    两个人只能站在一旁,看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干活,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掉得远的柴火拣过来,递给老头。为了少点尴尬,于安没话找话地问老头:“老人家,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要一个人出来拣柴?儿女不孝顺吗?”

    老头哼了一声:“饱汉子不知饿汉饥!你养着我吗?朝廷的赋税不用交吗?儿子一天到晚也没闲着,做父母的当然能帮一把是一把。真到了做不动的那一天,就盼着阎王爷早收人,别拖累了他们。”

    于安在宫中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就是霍光见了他,也十分客气,今日却被一个村夫老头一通抢白,讪讪得再不敢说话。

    老头子收拾好干柴要走,于安掏了些钱出来奉上,算作惊吓一场的赔罪。老头子却没有全要,只拣了几枚零钱,还十分不好意思, “给孙子买点零嘴。”佝偻着腰离去,“看你们不是坏人,下次骑马看着点路。”

    于安见惯了贪得无厌的人,而且多是腰缠万贯、依然变着法子敛财的人,或者身居高位,却还想要更多权势的人,今日一个贫穷的老头却只取点滴就缩手而回,于安不禁呆呆地看着老头的背影。

    一会后,于安才回过神来,“皇上,还要继续追吗?”

    刘弗陵望着老头消失的方向,沉默地摇了下头,翻身上马,向骊山方向行去。

    云歌,不管我有多想,我终是不能任性地随你而去。我有我的子民,我有我的责任。

    于安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不禁长吁了口气,“皇上放心,奴才会命人去追查。云歌姑娘再快,也快不过朝廷的关卡。”

    孟珏强压下心中的纷杂烦躁,一大早就去求见刘弗陵。想商议完正事后尽快去找云歌。

    虽然不知道云歌如何知道了他和霍成君的事情,可看她的样子,肯定是知道了,因为只有此事才能让她如此决绝。

    从清早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下午。

    左等不见,右等不见,孟珏心中不禁十分不悦。

    可对方是大汉朝的皇帝,而他现在要借助对方,不能不等。

    直到晚膳时分,刘弗陵才出现。面容透着疲惫,眉间锁着落寞,整个人难言的憔悴。

    一进来,未等孟珏跪拜,就对孟珏说:“朕有些重要的事情耽搁了。”

    话虽然说得清淡,可语气间是勿庸置疑的真诚。孟珏心中的不悦散去几分。

    一面行礼,一面微笑着说:“草民刚到时,已经有人告知草民,早则上午,晚则晚上,皇上才能接见草民,所以不算多等。”

    刘弗陵淡淡点了点头,命孟珏坐,开门见山地问:“有什么是霍光不能给你的?你要朕给你什么?”

    孟珏微怔了下,笑道:“草民想要皇上保全草民性命。”

    “霍光会给你什么罪名?”

    孟珏说:“谋反。霍大人手中有草民和燕王、上官桀往来的证据。”

    刘弗陵盯了会孟珏,淡淡问:“霍成君有什么不好?听闻她容貌出众。霍光对她十分偏爱,想来性格也有独到之处。”

    孟珏一笑,“草民不但不是一个清高的人,而且是一个很追求权势的人,可即使是权势,我也不习惯接受别人强加给我的事情,我若想要会自己去拿。”

    刘弗陵听到“强加”二字,心中触动,“你既然来见朕,肯定已经想好对策。”

    “是,如果霍大人举荐草民为官,草民想求皇上封草民为谏议大夫。”

    刘弗陵垂目想了一瞬,站起了身,“朕答应你。你以后有事,如果不方便来见朕,可以找于安。”

    孟珏起身恭送刘弗陵:“谢皇上信任。”

    于安随在刘弗陵身后,行了一段路,实在没有忍住,问道:“皇上,奴才愚钝。霍光性格谨慎,在没有完全信任孟珏前,肯定不会给他重要官职,可也绝对比谏议大夫强。我朝的官职基本沿循先秦体制,先秦并无谏议大夫的官职,此官职是先帝晚年所设,一直未真正编入百官体制中,孟珏要的这个官职似乎不是有权势欲望的人会想要的,皇上真能相信他?”

    刘弗陵说:“一,谏议大夫官职虽低,可父皇当年对全天下颁布‘罪己诏’时,曾说过设置谏议大夫的目的:‘百官之外,万民之内。有阙必规,有违必谏。朝廷得失无不察,天下利病无不言。’孟珏是冲着先帝的这句话而去,也是要用此让霍光不敢再轻易动他;二,如今长安城内重要官位的任命都要经过霍光的手,真是重要的官职,霍光肯定不会轻易答应,孟珏对长安城的形势看得很透彻,不想为难朕这个皇帝。”

    于安琢磨了会,似有所悟,喜悦地对刘弗陵说:“难怪霍光对孟珏是不能用之,就只能杀之,孟珏确是人才!昔越王勾践得了范蠡,就收复了越国,皇上如今……贺喜皇上!”

    刘弗陵知道于安极力想让他开心几分,可他却……

    打了几分精神,唇角微抿了抿,算做了个笑,看了眼于安,淡淡说:“书没有读好,就不要乱作比,‘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烹;敌国灭,谋臣忘;功盖天下者不赏,声名震主者身败。’越王勾践可不是什么好君王。”

    于安一惊,立即就要跪倒:“奴才该死!皇上当然……”

    “行了,别动不动就跪,你不累,朕还累,传膳去吧!”

    于安笑着行了个半跪礼,转身吩咐小太监备膳。

    虽然没有胃口,但因为一天没吃东西,晚上又有许多奏章要看,刘弗陵本想强迫自己吃一些。可是看到一道道端上来的菜肴,想起公主府中那个入诗为菜的人。回忆着自己解谜品肴时与做菜人心意相通而笑的感觉。便觉心沉如铅,勉强动了几筷子,再吃不下,匆匆起身去了书房。

    边境军费开支,北旱南涝,减赋税的贯彻执行,刑罚更改的探讨,官员之间的互相弹劾,藩王动静,各个州府的地方官政绩,贤良们议论朝事的文章……

    一份份奏章批阅完,已过了二更。

    于安打着灯笼服侍刘弗陵回寝宫。

    一出殿门,抬头间,才发觉是个繁星满天的夜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刮了一夜的风,今晚的天空干净到一丝云也没有。

    天清透如墨蓝水晶,颗颗星辰也是分外亮。

    刘弗陵不禁停住了脚步,半仰头看着瑰丽的星空。于安暗叹了口气。

    一如往日,静静退后几步,隐入黑暗,给刘弗陵留下一片真正只属于他的时间和空间。

    很久后,于安再次回来,想要劝刘弗陵休息时,听到刘弗陵声音细碎,似在说话。

    听仔细了,才辨出是在吟诗,反反复复只是那几个句子,“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于安故意放重了脚步,声音立即消失。刘弗陵转身,提步向寝宫行去。

    小太监在前面打着灯笼,于安跟在后面。

    “皇上,奴才已经命人仔细查访长安到西域的所有关卡。”

    刘弗陵轻轻“嗯”了一声,“务必小心。”

    “奴才明白。还有……奴才无能,那个抓获的刺客因为伤得很重,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所以还没有拿到口供,从她身上搜出的东西只有几个空荷包,没有线索去查身份,奴才担心刺客挨不过这几日,线索只怕就断了……”

    刘弗陵淡淡说:“实在拿不到就算了。昨夜的情形下,能掌握到朕的行踪,又有能力短时间调集人手行刺朕的,只有一个人,但他却不是真的想要朕的命。不到绝路,现在的形势,他不敢轻举妄动。昨日的行刺更有可能是一种试探。于安,你固然要保护朕,可现在更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一个人若想控制一只飞鸟,他最需要做的是剪去飞鸟的每一根飞羽,让飞鸟失去飞翔的能力。而你对朕而言,比飞羽对飞鸟更重要。”

    于安脚步乱了一下,声音有些暗哑,“皇上放心,奴才会一直服侍皇上,将来还要服侍皇子皇孙,帮他们训练称意的奴才……”

    刘弗陵的目光黯淡下来。于安明白说错了话,立即闭上了嘴巴。

    经过偏殿一角,几个值夜的太监缩在屋檐下小声聊天。

    刘弗陵隐隐听到几句“……好笑……眼睛疼……都当是毒药……只是一些古怪的调料……”话语声、低低的笑声阵阵传来。

    刘弗陵脑中如闪过一道电光,全身骤僵。幼时,云歌拿调料撒军官眼睛。

    昨日晚上那个辛辣刺激却一点毒都没有的烟雾。那个女子说云歌昨日夜里离开长安……昨日夜里?

    过去、现在的事情交杂在脑中,纷纷纭纭。

    于安以为皇上对太监笑闹不悦,立即跪下:“皇上,奴才调教手下不力,一定会……”

    刘弗陵一字一顿地问:“于安,昨日夜里的烟雾是调料?”

    于安愣了下,命小太监将聊天的太监七喜叫过来问话。

    来的太监正是昨日夜里追孟珏和云歌的人,“回禀皇上,因为后来起了大火,没有灰烬可查,奴才们也不能确定那些刺激的烟雾是什么。后来香气扑鼻的烟雾倒的确是毒药,而且是用药高手配出的毒药。”

    刘弗陵问:“你们刚才说的调料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一个刺客拿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调料撒我们,嚷嚷着是毒药,所以奴才们私下里开玩笑说只怕先头的烟雾也是调料所制。”

    刘弗陵身子踉跄,扶住了身侧的玉石栏杆,声音暗哑到透出绝望:“那个拿调料撒你们的刺客有……有没有……被……杀死?”

    从皇上的异常反应,于安明白了几分,脸色煞白,一脚踢到七喜身上,“这些事情为什么没有禀告我?”

    七喜忍着疼,急急说:“奴才没当这是什么重要事情,那些刺客都用斗篷遮得严严实实,黑夜里,又有浓烟,当时还一直流泪,奴才分不清谁是谁,也没有看清是谁丢我们调料。”

    于安喝道:“滚下去!”

    他从怀里掏出几个荷包递给刘弗陵,声音抖着:“皇,皇上,听负责审口供的下属回报,那个关在地牢里的刺客是……是个女子。奴才真是蠢材,看到荷包上的刺绣都压根没有往那方面想,虽的确很难把云歌姑娘和刺客联系起来,可……奴才真是蠢材!”于安“啪啪”甩了自己两个耳光,“皇上,云歌姑娘只怕在地牢里。”

    刘弗陵拿过荷包,瞟到一个荷包上精工绣着朵朵逍遥的白云,心骤然一缩。

    把荷包凑到鼻端闻了下,各种调料的味道。

    有几个女子贴身携带的荷包不装香料,反倒装着调料?他紧紧拽着荷包。哑着声音说:“你还在等什么?”

    于安再不敢迟疑,立即在前面跑着领路。

    为了防止犯人逃跑,通向地牢的楼梯修得十分狭窄蜿蜒。因在地下,终年不见阳光,通风又不好,潮湿阴冷的地牢内弥漫着一股酸腐的味道。

    刘弗陵每走一步都只觉心一缩。

    云歌,云歌,我竟然把你关在了这样的地方?竟然是我让你重伤?

    从昨夜到现在,整整一天,任由你躺在这里等待死亡?

    刘弗陵……你究竟在做什么?

    于安近乎蚊鸣地说:“因为想拿口供,命大夫来看过,处理过伤口,关在最好的牢房里,还专门拿了毡垫……”于安越解释,越没有力气。当看到“最好”的牢房里,受着“特殊”照顾的人时,立即闭上了嘴巴。

    小说《云中歌》第40节剧情介绍

    (大汉情缘之云中歌原著小说)

    一条粗甸毡里裹着一个毫无生气的女子。乌发散乱地拖在泥中,面容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刘弗陵跪在了她身旁,冰冷的手拂上她的面颊。

    滚烫的面容……不是……不是冰冷……

    幸亏不是冰冷……可竟然是滚烫……

    云歌?云歌?

    摸过她的脖子间,虽没有找到发绳,可那个竹哨却是旧识。

    刘弗陵大恸,将云歌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一如小时候。

    云歌一只脚的鞋子已被鲜血浸透,而另一只脚的鞋子不知去了何处,只一截满是污泥的纤足掩在稻草中。

    刘弗陵用袖去擦,血色泥污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天山雪驼上,小女孩笑靥如花。

    雪白的纤足,半趿着珍珠绣鞋,在绿罗裙下一荡一荡。

    他握着竹哨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太过用力,竹哨嵌进手掌中,指缝间透出了血色。

    云歌!云歌!

    九年后,我们居然是这样重逢了!

    Chapter 2 咫尺天涯

    院中的槐树依然浓荫可蔽日。

    厨房中,一个个整齐摆放着的陶罐里,还有她没有用完的调料。

    案头的书籍半开。

    榻旁的蜡烛还剩一半。

    只是那个笑说着喜欢槐荫茂密的人,喜欢做菜的人,为了他遍寻书籍寻找良方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蜡烛的前一半陪伴着他们灯下的嬉笑,它的明亮温暖中荡漾着他们的温暖。

    而后一半,此时,正映照出墙壁上一个孤单的影子,它的明亮温暖,似乎只是为了讽刺现在一屋的安静冷清。

    “孟大哥,仍没有云歌的消息吗?”许平君怯生生地立在门口。

    孟珏凝视着跳动的烛火,没有说话。

    许平君手扶着门,静静站了好久,“孟大哥,对不起,我应该留住云歌。”

    孟珏轻叹了一声,终于侧头看向许平君:“平君,你有身孕,回去休息吧!”

    许平君没有离去,反倒走进了屋中,嘴唇翕合,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眼中慢慢有了泪意。

    孟珏看着她,原本目中的清冷渐渐杂了几分怜惜,指了指坐榻,示意她坐。

    “平君,虽然没有一点云歌的消息,但我并不担心找不到她。她也许是因为难过,还在外面散心,又肯定不想再见我,所以藏匿了行踪,但她迟早会回家。只要她回家,我就一定能找到她。”

    许平君释然了几分,“原来孟大哥知道云歌的家和亲人?那可太好了。”

    孟珏看着许平君,“平君,你和云歌认识已非一日两日,可你怎么还那么糊涂?”

    “我当时……当时只是觉得云歌回了家,也许可以少伤心一些。”许平君咬住了唇。

    孟珏唇角微扬,似乎在笑,实际上没有任何笑意,“我知道你心里紧张刘病已,而云歌自从认识病已,就对他与众不同,很多事情上对病已近乎言听计从。可云歌既然当年未和你争,现在即使我伤了她的心,她又怎么会再去和你分享刘病已?你小看了云歌,更小看了自己,枉云歌将你视作姐姐。”

    许平君藏在暗处的心思和恐惧被孟珏一语道破,眼泪一下全涌了出来。

    这几日,孟珏和病已都忙着寻找云歌。病已对她和以往一样体贴,孟珏却对她十分冷淡。可她并不怕孟珏的冷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她凭直觉,感觉出孟珏也许怪她,但绝对没有气她,甚至他还能理解她。她反倒对病已的体贴忐忑不安。

    眼前的男子有优雅高贵的举止,有可敌国的财富,温和下深藏的是疏狂傲慢,不管是王爷还是霍光都不能令他折腰。

    可本该是高高在上的人,却奇怪地拥有和她一样的灵魂,一种来自社会底层的阴暗和自私,以及为了卑微心愿而不惜付出所有的挣扎。

    她知道她的感觉十分荒谬,孟珏怎么可能和她一样?可她就是如此觉得,甚至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有这种想法。

    她藏在暗中的那些私心,那些不光明的想法,在他面前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对,都是十分正常的心愿和做法。

    “孟大哥,我……我就是怕。云歌聪明美丽,人又好,可她越是好,我越是怕。病已写的字,我不认识,可云歌认识;病已吟出的诗赋,我听不懂,可云歌听得懂;病已笑摆的围棋,我根本不解,可云歌知道如何回应病已的嘲笑,她只随手下了一子,病已就抚掌大笑。而病已……我从来都猜不透他的心思,成婚前是,现在也是。有时候,我甚至连他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都看不出来。就拿这几日来说,我宁可他对我发脾气,怪我为什么知道云歌要走,既不告诉他,也没有尽力挽留云歌。可他什么都不说,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我依然如往常一样好。怕我累着,每日做饭洗衣都是他干,怕我在家里气闷,带我出去散步,甚至说我最近笑得太少,讲笑话逗我笑,好像我们的生活中,云歌根本没有存在过,她的走对我们没有丝毫影响。孟大哥,我真的不明白病已的心思。我越不懂,越没底,就越害怕。我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父亲有和没有差不了多少,母亲根本不喜欢我,在这个世上,我全部的所有只是病已……我知道我不应该,可是我……我必须要守着我唯一所有的东西。孟大哥……对不起……我必须要守着……”

    许平君边说边哭,说到后来,又是委屈又是抱歉,还有心事倾诉出来的释然,索性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眼泪落得又急又密。

    孟珏从榻上拿了条绢帕递给许平君,语声温和,“我明白。你做得没有什么不对。每个人都有权力,也都应该尽力守护自己的幸福。”

    许平君没有想到最应该因为云歌怪她的人,竟然对她没有丝毫怨怪,“孟大哥,我……”

    心里越发难受,手中握着帕子,眼泪落得更急。

    “平君,你虽然聪明,可你差了一点识人之明,眼界又局限于市井中,心胸不够开阔,所以你的聪明终落了下乘,只是小聪明。若是个一般男子,你的能力足够应付,可病已不是一般的男人,你的自以为是也许有一天会害了你。”

    许平君慢慢停止了哭泣,怔怔地望着孟珏。忽想起云歌临走前和她说过的那句话,“孟大哥,云歌在走前,和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感情就像用手去握水,如果我太用力,拽得越紧,最后握紧的拳头中一滴水都不会剩下。我以为她是在说自己,原来……原来她是说我?!”

    孟珏的神情一黯。

    许平君慢慢体会出云歌话中的意思和对她的担心。

    刹那间,满心的后悔和难过,眼泪又涌了出来,“孟大哥,云歌,云歌她和你一样,已经看透我的心思。她那么急着走,固然是因为生了大哥的气,可也是因为……因为我。”

    孟珏淡淡笑着,没有说话,显然没有否认许平君的话。

    对云歌而言,世间万物,再宝贵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有情义才是她心中的珍宝,也才能留住她。

    短短一日间,她发现自己失去了爱情,又紧接着发现拥有的友情也在猜忌中摇摇欲碎。那长安城还有什么可留念?

    决然地转身离去,既是逃避开失望的爱情,也是尽可能保存剩下的两份友情。

    那一夜间,云歌的心会如何痛?

    那个曾经不染尘埃的世外精灵,已经不可能再轻盈地翩翩起舞……

    也许她选择飞入长安,本就是个错误。

    院中槐树的阴影下,静站了很久的刘病已,轻轻转身,隐入了院外的夜色中。

    屋内的对话虽只听到一小半,但他们所谈的内容,他早已大致猜到。

    出乎意料的是平君竟然和孟珏如此亲近?

    他们两人从什么时候就有了这份投契?

    许平君依旧低着头哭泣。

    孟珏对她的气早已全部消散,此时只剩怜惜,“平君,你想守护你的幸福,可你的守护方法对吗?现在碰到的是云歌,她会让你,可如果有一日,病已碰到一个女子,也聪明美丽,懂得一切云歌懂得的东西,她却不让你,你该如何?”

    许平君嘴唇翕动:“我……我……她……不会……”却没有一句完整的话。她想说,那么好的女子不属于她和病已的世界,可是云歌怎么进入了他们的世界?孟珏又怎么认识了他们?她想说,病已不会抛弃她,可病已难道会因为云歌就抛弃她吗?她又为何,每次看到云歌和病已说着她不能理解的话时就那么难受?

    半晌后,许平君擦去了眼泪,抬头凝视着孟珏,轻声问:“孟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孟珏赞赏地笑了:“你总想用手去抓住离你很远的东西,为什么不尝试一下自己走得更近一些再伸手呢?”

    许平君皱眉思索:“走得更近一些?”

    “你说云歌能看懂病已写的字,你看不懂。难道你不能学着去看懂吗?可以问病已,可以问云歌,一天只学十个字,一年就是三千六百五十个字了。你说你听不懂病已说的话,云歌却能听懂,你为什么听不懂呢?听不懂的话,可以问云歌,这次听不懂,弄懂了,下次就可以听懂了。云歌书架上的书,如果你要看,她肯定会很乐意给你讲解。琴棋书画,你幼时不能学是因为没有钱请人教,可现在你周围都是免费的先生,你若真因为这些自卑,为什么不可以努力把你的自卑抹去呢?”

    许平君心内震动。她从没有如此想过!

    她只顾着羡慕嫉妒云歌所拥有的,只顾着猜度刘病已的心思,却从没有想过自己,她总是暗自怨云歌,怨病已,殊不知一切的一切,她才是错得最多的一个。

    “孟大哥,我懂了。我如果因为这些,觉得自己和病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么我应该做的是努力让自己进入病已的世界,而不是想方设法把他拖进我的世界,或者阻止别人进入他的世界。”许平君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似陷在一口井中,知道外面另有一个天地,可自己的天却只有井口那么大。

    羡慕外面的天地,不满意自己的黑暗世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时间越久,只觉得自己的天地越发黑暗,那井越发的深,原本光明的人也渐渐变得阴暗。

    她何尝没有痛恨过自己有负云歌对她的一片心意呢?她又怎么没有怀念过刚认识云歌时的坦诚明快呢?

    她蹲在井底,想抓住自己的光明,可每一次的挣扎跳跃,都不是跳出井口,而是一次又一次的落下,在污泥里陷得更深。

    现在,她已经知道如何爬上井口,走到外面那个天地的方法,虽然会很慢,可是她不怕,她会努力地、慢慢地顺着孟珏指点给她的梯子,走出她的阴暗。

    孟珏道:“如果你想学任何东西,都可以来找我,我虽没有时间,可三月她们会很乐意教你。”

    许平君起身向孟珏行礼:“大哥,谢谢你。”孟珏本要扶她,但听到许平君将“孟”字丢掉,叫的是“大哥”,心中倒是莫名地一暖,手就又缩了回来,任由许平君行了一礼。

    许平君离去后,屋内只剩他一个人。孟珏随手拿起一卷书想分散一下心神,却看到云歌在旁边的批注,她的批注很奇怪,只是图案,如果喜欢就是一个笑眯眯的太阳,如果不喜欢就是一朵耷拉着的花。

    孟珏看着那个神采飞扬的太阳,眼前闪过烈火浓烟中,云歌凄楚的眼神,猛然用力把书册合上。

    云歌,你现在在哪里?

    长安城,大司马府。

    霍氏已经掌控了未央宫的侍卫,但侍卫只负责守护宫廷门户,并不能在宫廷内随意走动,所以霍氏对皇上日常的一举一动都不能及时掌握。要想及时得到皇上的一切消息,必须安排太监和宫女到御前侍奉,可宫廷总管于安是先帝任命,在宫内根基深厚,又对刘弗陵死忠,所以御前竟没有一个霍氏的人。

    霍禹几次试探逼迫,都被于安不落痕迹地化解了,恼怒下,决定来个硬碰硬,看看这个阉人能有多大能耐。

    趁皇上不在长安,身在骊山,霍禹命霍山精心挑选一批刺客,去刺杀于安。只要杀了于安,日后宫廷内的一切都会好办。安排太监宫女也会随他们的心意。

    却不料派出的好手一去不回,连尸身都找不到。而他在骊山见到于安时,于安一根汗毛都未掉,笑容依旧是那副阴恻恻的样子,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连父亲都对这个阉人一直存着几分忌惮。也才真正理解父亲一再说的那句话“先皇不会挑一个庸人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霍禹在父荫庇护下,自小到大一帆风顺,几曾吃过如此的暗亏?气得肺都要炸,却只能在霍山和霍云面前大骂。

    霍云劝道:“大哥,这事是我们擅自行动,未和叔叔商量过,所以就此揭过,以后都不要再提了。不然让叔叔知道,只怕罚我们跪祠堂都是轻的。”

    霍山不服,“难道就让这个阉人继续在那里得意?我们送进宫的人,除了上官丫头的椒房宫他不怎么插手,其余哪个没有被他使阴招?这次折损了我多少好手?就白白折损了?”

    霍云瞪了眼霍山,“二哥,你就少给大哥添堵了!这些好手也不算白折损,至少我们知道了于安这帮太监的实力,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等到日后想铲除他们时,心里有底。”又对霍禹苦劝,“大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叔叔为了收拾上官桀,隐忍了多少年?”

    霍禹明白霍云说的全在理,若让父亲知道这事,只怕他更倒霉,这口气只能暂且吞下去,点点头,“云弟说得有理,这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以后谁都不许再提。于安……”霍禹重重冷哼了一声,“你以后千万不要落在我手里!”

    ——————————————

    “煎熬”二字,为何底下是火形,于安第一次真正明白。

    这几日,皇上不就是如同在火上慢慢地烤着吗?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就是那把火,把皇上的痛苦自责汇聚成汤,烧得越来越烫,越来越浓。

    如果那个人永远醒不来,这锅天下最苦的汤滚沸时,皇上会怎么样?

    于安打了激灵,不敢再想。对自己喃喃说,“会醒来的。我们有大汉最好的大夫,有最好的药,一定会醒来。”

    看见张太医出来,于安立即迎了上去,“张太医?”

    张太医先给于安请安,张太医的父亲就曾在太医院任职,父子二人脾气都很耿直,话语间常得罪权贵,刘弗陵却很欣赏张太医这一句是一句的脾气,于安自也不敢轻慢,忙伸手扶起了张太医。

    张太医道:“伤得太重,又耽误了医治时间。在下医术有限,药石的效力已做到极致,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于安听到后,知道张太医刚才对皇上,肯定也是这话,心沉了下去,不禁长叹口气,对神色黯然的张太医摆了摆手,“张太医家学渊源,医术已经是太医院的翘楚,这事……唉!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张太医也是重重叹了口气,“世人都以为天下医术最高超的人是太医院的大夫,其实根本不是。风尘中多有藏龙卧虎之辈,在下听父亲提起过,很多年前,长安城内有一个人的医术可以说‘扁鹊再生’,我们和此人比不过都是沽名钓誉之徒。若他能给云姑娘看病,也许情形会大不一样。”

    于安眼睛一亮,“那个人如今在哪里?我派人去请。”

    张太医摇摇头,“若在下知道他在哪里,早就求皇上派人去请了,身为医者,却不能救人,那种无力感……唉!听父亲说,那个人很多年前就离开了长安,早已不知去向。只希望他能收个有天分的徒弟,万万不要让一身医术失传。否则不仅是医界的损失,也是天下百姓的损失。”

    于安失望之色尽显。张太医行了个礼后,脚步沉重地离去。

    于安想进屋去宽解一下皇上,刚到门口,就听到屋内传出了箫音。

    隔着珠帘望去,榻上的女子乌发玉颜,榻侧的男子眉清目朗。此时男子正坐在女子身侧,为她吹箫。

    皇上的箫音如他的人,清淡冷漠。

    只是这一次的箫音和往日略有不同,清冷下流淌着思念多年的情愫。

    于安转身退出了屋子。

    珠帘内的世界只属于他们,是皇上等待了九年的相聚。

    刘弗陵看到云歌紧蹙着的眉头,在他的箫声中有几分舒解,心中略微好过。

    一曲终了,他俯在云歌耳边,轻声说:“云歌,我知道你不是一无所知。你一定可以醒来,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你答应过要来见我,你不能食言……”

    “陵……哥哥……”

    刘弗陵的心骤然大跳,心头狂喜,立即侧头看向云歌,紧接着却发觉那只是云歌昏迷中的一句胡话,人依旧是昏迷未醒。

    一瞬的失望后,心中又慢慢透出喜悦,还有丝丝缕缕的心酸。

    云歌仍旧记得他,念着他。

    明知道云歌听不见,那句“陵哥哥”也不是特意叫他,可他依旧极其郑重地握住云歌的手,答应了一声:“云歌,我在这里。”

    云歌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似乎很痛苦。

    刘弗陵忙查看了下她的伤口,“伤口又疼了吗?”

    云歌的眉目间似乎凝聚了很多的难受,唇在微动,刘弗陵忙俯到她的嘴边倾听。

    “孟……孟……”

    “陵……”

    “坏……石……头……”

    “孟……”

    一声声近乎听不清楚的低喃,也似没有任何意义。

    刘弗陵却在一声又一声的低喃中,心渐渐发冷,向着一个没有光亮的深渊沉了下去。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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