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酒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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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幸好”这两个字,总令赵子承有点异样的感觉。

    他从来不在工作时分心,但方芷慧仿佛一缕光,总是静悄悄地照射进来。

    等他回过神来,她已经走开去看电脑。

    她穿杏色套装,依旧是中规中矩的样式,耳上独粒金刚钻的坠子,灯光下骤然一闪,仿佛一滴泪,还未堕,已经碎了。

    他踌躇了半晌,还是对她开口:“方小姐,这个周末你有空吗?”

    方芷慧扬起眉看他,她的眼晴像宝石,黑白分明,倒影历历可见。

    他向她解释:“是总商会的酒会,因为必须携伴,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她想,即使自己再蠢,也应该知道拒绝他。

    结果她还是去做了头发,挑了晚装,陪他去出席盛宴。

    他自己开车来接她。

    晚装是黑缎子礼服,长可曳地,裁剪简单,腰线下散缀无数水钻,如无数细微的鳞片,盈盈款步行来粼粼闪烁。

    她将长发堆绾,戴小小的钻石冠,就像公主,海的公主。

    她向他微笑,那笑意里到底掩不住一种凄清的落寂,仿佛明知天亮时分自己就会化作蔷薇泡沫。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大力地撞击着,撞得胸口隐隐作痛。

    他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感知过一个人的存在,她就在他身边,车厢的空间,咫尺之间。

    她就在这里。

    每一次呼吸他都听得到。

    每一寸的她都是鲜明的,深深地烙进去,拔不出来,也无法挣扎,可是绝不能碰触。

    车窗外正是华灯初上,这城市喧嚣热闹,车流如涌。

    霓虹渐次点亮,夜空中各色各样的招牌开始闪烁。

    他开着车子,在这城市最繁华的脉搏中穿行。

    只盼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可以与她这样永远下去;又盼这条路立刻走到尽头,可以就此结束一切,结束与她这种危险的独处。

    酒会在露天会所举行,场面盛大华丽。

    因为是总商会每年一度的聚餐,无数商贾巨子都会出席,记者人数几乎比嘉宾人物还要多。

    他携她入场,两人携手并立,任谁看也是金童玉女,一对璧人。

    只是他长年在国外,行事又低调,对于这个圈子是新面孔,所以反倒有机会冷眼旁观。

    引发小小轰动的是地产新贵孙永豪携妻子出席。

    孙太太戴一条精光璀璨的钻石项链,项链虽然全部是碎钻,但每粒都在三十多分,百余粒钻石剔透晶亮,仿佛不经意掠起璀璨的银河系于颈中。

    早有人眼尖认出那是卡地亚今年的新款设计。

    上个月刚刚在伦敦展示,全世界绝寻不出第二条同样的钻石项链来。

    记者们顿时全力谋杀菲林。

    孙永豪有意退后一步,方便记者拍照。

    正是满面春风的时候,忽然望见入口处又有人来,正是长期处处为之掣肘的明华总裁易臻。

    孙永豪没有想到会见到易臻。只见他精神颇好,丝毫不见病容。

    他的女伴风度从容,气质恬静,一袭式样简单的黑色长裙,除了胸口一只蒂凡尼碎钻别针,浑身竟然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孙永豪不由笑道:“白小姐越来越漂亮了,只是易先生怎么如此不周到,今天这样隆重的场合,竟让白小姐光着脖子走进来。”

    易臻不过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一名记者已经抬头望见他,又惊又喜嚷道:“易先生来了。”

    顿时引起记者一阵骚动,纷乱一拥而上,将他与女友重重包围。

    这是他出院后首次出现在公众场合,只听咔嚓咔嚓一片按快门的声音,无数镁光灯此起彼伏闪烁,亮得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顿时将那位珠光宝气的孙太太撂在了一旁。

    赵子承与方芷慧伫立在极远处,望向那镁光闪烁的光芒深处,方芷慧端着香槟,终于忍不住轻轻地问:“是不是惨过坐牢?”

    他笑了,她也笑了。

    两个人终于和颜悦色起来。

    在这衣香鬓影的夜晚,香槟醇滑,夜风沉醉,所有相干的不相干的人,都在纸醉金迷的场合下面目模糊起来。

    惟有眼前的人看得真切,他几乎是放松的了。

    音乐响起来,他放下酒杯,十分绅士地向她行礼,她微微怔了一下,才将手交到他手中。

    很慢很慢的舞曲,是一支英文的旧歌《WhereHaveAllTheFlowersGone》,歌手在台上一遍遍地低低吟唱:“Wherehavealltheflowersgone?longtimeago...”那样惆theflowersgone?longtimeago...”

    那样惆怅的句子,似水流年,花落何方……

    夜是一朵开到盛极的玫瑰,盛极了总有些些的颓势:“Whenwilltheyeverlearn?Whenwillthey“Whenwilltheyeverlearn?Whenwilltheyeverlearn?”

    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一遍遍地问着,一遍遍地问着,那样惆怅,那样迷茫……

    又有谁会知道呢?

    空气里流动的是夜与花的香,他们在嘈杂的谈话声中分辨音乐的节拍,专心致志地慢慢跳舞。

    跳舞的人并不多,只有七八对,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处,都在轻言笑语地交谈。

    舞池紧邻着喷泉,喷泉池中映着无数灯光,粼粼仿佛溶进去无数个细小的月亮。

    一条条银的蛇形的碎影在上头扭曲着,青铜雕像顶端流下的潺潺水瀑,被夜风吹得散开细微的水滴,沾在她裸露的手臂上,清凉沁人。

    他的手不紧不松地握着她的腰,歌声如同水滴一样,缥缈而悠远:“Whenwilltheyeverlearn?Whenwilltheyeverlearn...”

    谁会知道,又有谁会知道,在这样的夜里,那些遥远的、未知的将来,那些沉默不语的过去,谁能够知道……

    这晚没有月色,草坪上空交织着满天繁星样的灯,夜空深黑静寂,仿佛亘古不变的遥远背景。

    旋律缓慢而优美,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晚上,不会有奇迹,她喝多了香槟,却头脑清醒,如今再不会有一座城,肯以倾塌的姿势来成全一段传奇了。

    歌手还在无限惆怅地吟唱:花落何方,似水流年,花落何方,此去经年……你可知道……你可知道……

    站在这繁华的中央,耳畔细微的歌声一遍遍地在问:你可知道……你可知道……

    他的表情亦仿佛有一丝恍惚,他甚少会露出这样的神色来。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侧耳交谈的几位非富即贵的人物。

    易臻很少说话,偶尔体贴地替身侧的女伴取一杯香槟,然后回过头来,依旧漫不经心地聆听着旁人的高谈阔论。

    他虽然面带微笑,那笑容亦无可挑剔,但他知道那只是出于礼貌。

    此生他到底有没有机会,真正开怀大笑过?

    赵子承有些麻木地注视着他的笑颜。

    他小时候十分顽皮,大姐忙着工作,没有钱请保姆,就将他独自锁在家中。

    他一个人拿辆玩具车,可以玩好久。

    有日偶尔爬到了阁楼上,累了就在地板上沉沉睡去,醒来时四面黑暗,哭了好久才找到灯掣,打开电灯看到满阁楼的杂物,擦干了眼泪,继续自己和自己玩耍。

    从此后阁楼就成了他小小的、秘密的花园。

    后来渐渐长大,十余岁时躲在阁楼里翻天覆地,几只旧藤箱里装着大姐年轻时的一些书籍杂物,被他统统翻了出来。

    就是在那时,看到大叠的旧照片。

    照片质地极好,颜色还没有毁掉,拍得毫无理法,完全是家常随意抢拍的一些镜头。

    拍摄背景总是在同一套屋子里,宽敞简洁,有客厅里拍的,也有书房的,有露台的,亦有厨房的。

    照片都是拍着同一个人,偶尔也有合影,大大的特写,一望即知没有用三角架,是举着胳膊随便对准自己拍下来。

    镜头离得太近,像是后来街头时兴拍的大头贴,但两张脸都笑容灿烂。

    有一张照片是那个人正在接电话,举手挡住半边脸,仿佛要挡去镜头。

    大特写的手,紧紧抓住另一条伸过来的胳膊,女性的纤细的手腕,被他捉在手中。

    拍到的大半张脸上,明明都是笑容。

    笑得那样明亮,眸中薄而净的闪亮光辉,仿佛是宠溺。

    隔着薄薄的镜头玻璃,隔着遥迢的时空,隔着一切未知的往事,凝聚在镜底的那一刹那,仿佛就要藉此来证明曾有过的瞬间幸福。

    他是否真的快乐过?

    赵子承几乎怀疑自己不曾见过那些照片,或者那一切都只是无聊的臆想。

    他曾冷酷无情地撕裂一切,令整个世界在一个女子面前崩溃。

    如今他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仿佛心安理得。

    那样灿烂的笑容,也曾是虚伪造作的一个假象。

    他绝不会放过他。

    网一步步收紧,而绳索牢牢握在他手心。

    猝不防及的事情发生在周一,易臻突然约他晚餐,他的心顿时一沉。

    没有理由这么快,不可能这么快他就已经察觉。

    市场风平浪静,一切痕迹早就被他们消弭于无形,他不可能这么快觉察出异样。

    他还是赴约了。

    约在一间知名会所的西餐厅,这里本来就是会员制,这日客人极少,整间餐厅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

    易臻比他先到,立在落地玻璃窗前。

    玻璃窗外就是巨大的椭圆形马场,像是凭空掣出的一只沙盘,可是没有山脉河流,亦没有高低起伏,巨大平整的沙盘上,骑师调教着名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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