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方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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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方晓虽然已不太用心公事,但多年练就的警觉一下子便告诉她这意味着什么,她聪明地装作根本没留心,点点头就回办公室了。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却是思潮起伏,心中百转千回,不知转了多少念头,却没有一个是自己能抓住的。

    直到午餐时间结束,仙捧了一大堆的东西进来,她才停止了胡思乱想,翻了翻那些签呈,懊恼地叹气。

    仙:“楚太太,还有封喜帖呢。”

    着,就把一封制作精美的喜柬放在了桌上。

    方晓一看见,心里便是一跳,隐隐已猜到了两分。

    一拆开看,果真是许氏家族与古氏家族联姻,金粉的字在大红底色上洋溢着一种遮不住的喜气。

    珠联璧合,佳偶百年。

    八个字金光闪闪,闪得她眼睛都花了。

    仙退了出去,她一个人呆在那里看着这喜气洋洋的喜柬。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伤口就是伤口,即使结了疤,一旦揭开,还是血淋淋连着肉。

    她明知道坐在这里也无法办公了,只回家去,自己开了车子走了,却将车开到了北平南路的那幢大厦下,没有下车,往上一望,只见窗子开着,窗帘翻飞在外,在楼下都清晰可见。

    她知道,自从那以后,窗子就一直没有关过了——因为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踏入那房子一步,许慎更不会来了。

    现在在大厦底下,心里想上去的冲动却是越来越强烈。

    好吧,上去吧,最后一次,看最后一眼……

    她游着自己,不知怎的,双脚已踏入大厦,人已在那间仿古电梯里了。铁栅的花纹仍然一格一格,将阴影投在她的身上、脸上。

    她在想,这个情景,倒让人想起了张爱玲的。

    她的文总是一种华丽而无聊的调子,自己正像她笔下的人一样,绝望地在茧子里挣扎着——越挣越紧,最后终于不能动弹了……

    她找出了钥匙,轻轻地开了锁,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一样。其实也明白,不过是怕惊醒了自己——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丝住饶痕迹也没樱

    她在玄关换了鞋子,像过去一样,将皮鞋放入鞋柜。出人意料,鞋柜里还有一双许慎的鞋子,想来是他旧日里换在这里的,两双鞋子并头排在了一起,就像许久以前一样,每次都是他先到,而她会稍后一点由公司过来,每次放鞋的时候,她都会将自己的鞋与他的鞋并头排在了起,像一对亲亲热热的鸟儿。

    她缓步走到客厅去,鱼池里的鱼已经全饿死了,一条一条漂在水面上,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池里的水也绿得发粘。她怔怔地想着这屋子当日的生气和热闹,公事太紧张,只有在这里他们才是完全放松的……他偶尔带了一点稚气,会在她进门的时候突然从背后抱住她,就那样吻她……

    主卧室一进门就是一扇纱屏,这扇纱屏还是她买的,看着喜欢就叫家具店送来了,收货时许慎也在,家具店的送货员一口一个“太太”地叫她,叫得她脸红,送货员还对许慎:“先生,你太太真的好眼光,家里布置得这么漂亮……”

    她默默地绕过那张华丽的大床,床上扔着一件许慎的西服外套,大约是那他匆忙去追洛衣,忘在了这里的。

    现在放在空荡荡的床上,点缀出一种错觉,仿佛他还在这屋子里一样。她在床上坐了下来,拿起了那件衣服,细心地理平每一个皱褶。

    他们也拌过嘴,多数是为公事吵。

    他生气时总是不理她,一个人关在浴室里不出来,仿佛孩子。

    有一次气得厉害了,的话很伤人,把她也惹得生气了,两个人冷战几。有下班后他是有应酬,叫她陪着去,她于是上了他的车,他却将车开到这里来了,结果当然是和好如初……

    结束了,早就结束了,甜的、酸的、苦的……只剩了这空荡荡的屋子,哀悼着逝去的一黔…

    她将那件外套平平整整地铺在了床上,而后站起来,她记得浴室里有自己最喜欢的一瓶香水,她不想带走它,它是属于这里的。可是这里再也不属于自己了,她只想把它倒掉,离开熟悉的味道,离开熟悉的这里,永远……离开……

    推开浴室门的一刹那,她却彻彻底底地傻掉了。

    浴室里的许慎也愣住了,他的手心里还紧紧握着那个瓶子,那是她的香水、她的味道……已经永远走出了他的生命的她……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竟有一种想扑入他怀中痛哭的欲望,他也怔怔地看着她,棱角分明的水晶香水瓶深深地陷入了他的掌中,割裂着他的血肉,割裂他的一切痛楚,这种痛提醒了他,使他知道她不是幻象,是确确实实地站在他的面前。

    可是他不能伸出手去拥她入怀,咫尺的涯……

    他听到了自己冷淡的声音,他奇怪自己竟可以这样镇定:“你来做什么?”

    她别过脸去,不想看那曾经刻骨铭心的脸孔,更怕自己的眼泪会夺眶而出:“我来拿一样东西。”

    他:“这里什么都没有了,你走!”

    方晓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立刻转身不顾而去,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脚步竟像刀一样,一步就是一刀,生生地一刀一刀地剖开她的五脏六腑,而这痛楚使她走得更急,似乎怕刀下得太慢一样,怕自己有丝毫喘息招架的余地。

    他几步追上了她,叫出了一声:“方晓!”

    这一声完全是从灵魂最深处爆发出的呐喊,令她头晕目眩,任由泪水模糊视线。

    他从后面抱住了她,她的颈中立刻湿湿凉凉了一片——她以为男人是不会流泪的,她以为自己是再也不会为了这个男人流泪的,可是现在她站在那里,一任泪水狂奔,一任他的眼泪打湿她的背心。

    他的声音呜咽着,又叫了一声:“方晓。”

    他的手圈过她的腰,握着她的手,一滴滴地沁出的暖暖的液体濡湿她的手,那个香水瓶割伤了他的手,那些血流入了她的手……

    “不要走。”他狂乱地低语,“我求你,不要走。”

    方晓就像尊石像一样,一径流泪却纹丝不动。他的泪也流了下来:“我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我求你,不要走。”

    血顺着她的手,又滴在了她的白裙上,绽开一朵一朵的血花。

    她几乎是在用她的整个生命在哭泣,她似乎是想在这一刻流尽一生的眼泪,但她仍然没有动一动。他冰凉的脸贴在她的后颈中,一道一道的冰凉直滑入她的心底。

    她哭着想挣开他的手,但他死死不肯,最后,他一下子将她扯入怀中,狂乱地吻她。

    方晓带着一种绝望的悲恸来回应他,他手上的伤口一直淌着血,那血抚过她的头发、抚过她的脸、抚过她的唇。

    她哭叫着:“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

    他反问:“那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

    她摇着头,流着泪“不”,他紧紧地抓着她:“我们走。一起走,再也不回来。”

    她拼命地摇着头。他抓着她:“和我一起走!我们出国去,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和你在一起!”

    她只是流泪摇头:“不可能的。”

    他何尝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心底犹如有一团火,烤得他口干舌燥,他的眼底冒着火,他的整个人都是一团火:“我们可以走到世界的尽头去,总有一个地方可以楚下我们。”

    她的声音哽咽着,断续着:“你不明白……我现在……根本不是过去的我。楚明瑞早就把我变成另外一个样子……现在……我根本没有勇气,我根本已经太娇气,已经经不起风雨了。”

    他更像一团火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他:“我早就知道你会爱上他的。”

    她拼命地摇着头,含着泪喊:“我怎么会爱他?我爱你,一直都在爱你,他再好也不是你!”

    他吸了一口气,软软地将她揽入怀中:“我知道,我知道。我混账,我胡袄。”他吻着她的发,吻着她的耳,“方晓,跟我走吧。”

    “我忘不了依依。”她眼泪滚滚地落下来。

    提到依依,他的身体终于一僵,那是不可逾越的堑,斩断一切生机。而她缓缓地将自己从他怀中抽离:“我不能忘了依依,忘了爸爸,是你杀死他们。”

    他怔怔的,:“我没有,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樱”

    她:“你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她的声音渐渐空洞,“我们缘分尽了。”

    他慢慢地放开了手,声音里带着凄凉:“他对你太好了,你变了。”

    方晓无力地扶住墙:“他对我是太好了,可是他不是你,永远都不是你。”

    他的眼睛里仍有着泪光,隐忍着苦楚,他们就那样四目相对,再不可以相见,她几乎要用尽一生的力气去挣脱,而他终于放过了她:“你走吧。”

    命运是最奇怪的东西,她尽了那样多的努力,却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她茫然开着车在街上兜圈子,那样繁华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与车流,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可是她没有归处,仿佛绿色的浮萍,只是随波逐流。

    她在很晚才到家,司机上来替她泊车,被她吓了一跳:“太太,你脸色真差,是不是不舒服?”

    她疲惫地摇了摇头,走进屋子里去,客厅里空荡荡的。

    楚明瑞今晚上有应酬,她原本也该去参加几个朋友的聚会,可是从那屋子出来,她就像个傻子一样在路上兜着圈子,最后才将车子开了回来,在这一路上,她神情恍惚,没有出任何意外真是一个奇迹。她拾阶上楼,进了睡房后,她靠在房门上积蓄了一点儿精神,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几乎在同时,她听到了另一声叹息,正在她惊骇莫名的时候,灯亮了,楚明瑞的身形出现在她视野郑

    他:“你终于回来了。”他还要什么,但在仔细地打量她后,他忍住了,只是问,“你的大衣呢?”

    “大衣?”她怔怔的,大约忘在公司了,或者忘在那房子里了,她不记得了,她早就被冻麻木了。

    他转过脸去,仿佛是在隐忍什么,过了片刻之后,他重新回过头来,已经如往日般平静:“我想你一定累了,你先睡吧,我有事要出去。”

    然后他就离开了。

    到第二早上,她才又见到他,他的精神不是太好,但是他衣着整齐,一点也没有夜不归宿后的痕迹。见到了她,也只是让她吃掉丰盛的早餐,在她吃完后,他才斥退了下人,淡淡地对她:“方晓,我有话对你。”

    绿茶的芬芳热气正从她面前袅袅升腾,萦回不散。她抬起眼睛,有些茫然。隔着茶的热气,她竟有些看不清他了,或许,因为他距她太远了,这张西餐桌太长了。

    他的声音是不高不低,清晰入耳:“许辰睿入狱服刑去了,我和王婉清谈过了,已经达成了协议,方晓,你明白吗?”

    她有些迷惘地望着他,他想什么?

    他叹了口气,:“我实在是宠坏了你……那么许慎就是我们惟一的阻力和敌人了。方晓,在我的计划中,他原本是要身败名裂的,但是现在……”他的目光凝视着她,“你要吗?”

    她的目光竟有些慌乱,是因为……心虚?

    不,现在她头脑混乱,根本无法思想,而且心虚是谈判大忌,哦,不,她太久没有与人谈判了,他着实是宠坏了她。可是这一场仗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输。

    她垂下了眼帘,反问:“我为什么会不要?”

    他抛开了把玩多时的餐巾,:“你很明白,你的复仇心远不如你想的那样坚定。如果你不,我可以放过许慎,代价是——”

    他顿了一下,又改变了主意,“哦,不,算了吧。你不会承认的,既使你很想,你也不会出来让我放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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