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故事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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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不管心里自在不自在受活不受活,郭振谋老汉还是听从了儿子秤砣“该弄啥还照样儿弄啥”的话,骑上自行车上路了,加入明显稠密于往日的人流车流,奔县城去了。

    年气儿愈显得浓郁了。冬日里刚刚出山的太阳也泛着温柔的光。郭振谋老汉骑着自行车的速度和姿态,让同时行进的路人感到依旧是个强健的中年人,他自个儿也感觉和十年前骑车子没有多大差别,上下车子一样轻捷自如,腿脚一如既往那样灵便,车后架上驮载百余斤胡萝卜绝不喘气。他特别自信自己的身体,似乎根本没有年逾花甲老之已至的感觉。他的饭量在那儿明摆着,肉饺子可以吃四十几个,羊肉泡馍能泡足三个烧饼,有时比儿子秤砣还要多吃半碗。狗日的秤砣居然屡屡调侃老子,说,爸的肚子是公社化生产队培养出来的肚子,能饿也能吃,胃的伸缩性很大。狗日的念书念不出名堂,把心眼儿拐到说俏皮话上了。郭振谋骑着自行车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行进着,遭遇盗贼造成的两千多块的重大经济损失,渐渐在减压。“贼也要过年哩!”狗日的秤砣怎么就会说出这种实实在在的俏皮话,让人反倒没话可说了。他的双腿踩踏着自行车,心里就一遍又一遍地发出无可奈何的**,尿咧毛咧就算一回倒霉事儿咧!财去也许人安哩!让贼也好好过个红火年吧!

    “杀羊。”

    看着父亲推着自行车走出街门,秤砣回过头对媳妇杏花说。杏花正在扫院,扬起头来,平静地说:“你杀。”

    “你得帮我压住羊腿。”

    “我不敢,我害怕刀子染红。”

    “多看几回就不害怕了。”

    “我不敢看,也不想看。”

    “你倒像是高干家的贵重人儿。”

    秤砣说着就走出街门,在街巷里吆喝吼叫来两个帮忙的乡党;又返回身来,从羊栏里牵出一只山羊,走过院子时自言自语着,贼还算是有良心的贼哩!拉了牛还给咱留下羊。秤砣把羊拴到门外土场里的树干上,又返回身来取刀子。秤砣把刀子在掌心颠了两下,就有一种炫耀的快感。这是一把藏刀,真真正正的藏刀;刃不长,把儿也不长,却是浑实实用的一种;把儿上铆嵌着铜钉,闪闪发亮,挂在墙上或佩在腰带上都是很值得观赏的工艺品;然而既能割断羊的脖子,也能割断牛的粗厚的脖颈。这是他的朋友铁蛋送他的。铁蛋在公安局工作,收缴的长刀短刀匕首无数,特意选了这把最实用最精美的刀子送他。

    杏花出门倒土的时候,正好遇见最惨烈的那一幕,羊脖子底下射出一道红色的血光,她本能地尖叫一声,扔了盛着垃圾的簸箕,双手捂住了眼睛。那两个帮忙抓着羊腿的小伙子,见状哈哈笑起来。秤砣听见了媳妇的尖叫,瞥一眼立在原地捂着眼睛的杏花,对那两个帮凶说,看看,咱这位真的像是高干院里长大的千金,其实她爸跟我爸一样都是在土里刨食的主儿。

    秤砣把扒过皮开过膛的羊剁开拆卸,两条后腿联结的后臀,自然是一只羊身上最好的肉,分装到两个皮实的蛇皮塑料袋子里,扎了口,吊捆在自行车后架的两侧,再把剩余的羊肋羊头和下水交给杏花。杏花只是害怕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时涌出的血流,等到活羊变成一堆羊肉的时候,她就安之若素波澜不惊了。杏花说,杀了一只羊,后臀送朋友,自家吃杂碎,真是够义气咧。秤砣说,哥们儿就是哥们儿。

    秤砣刚跷出街门门槛儿,就跨上了自行车,奔城里去了。这是每年腊月二十前后必有的一次访友活动。他有两个朋友,两个初中念书时交结的朋友。当秤砣在家庭里说话可以算话的时候,就开始了给两个朋友送羊后腿的礼尚往来。每年春节将至,杀了羊,送两位朋友一人一块羊的后臀。今年虽然丢了一头牛,羊还在,这个约定成规的事不能破也不能中断,照送。

    一个从未经见过的温暖的冬天,刚刚过去的三九里竟然下了一场细雨。而这种如丝如缕的细雨通常是九尽以后清明时节的景象。大路两边的麦苗似乎压根儿就没有经过冬蛰,绿莹莹的景色也如同开春返青时的征象。秤砣身上已经发热了,想到即将见到久不谋面的好朋友,心里就有点儿按捺不住的兴奋。朋友真是一种说不大清白的关系,对父母对妻子不便说不想说的话,在朋友那儿就可以毫无忌讳甚至放浪形骸。他不是那种广交的性子,仅有的这两个朋友就愈交愈显出珍贵甚至神圣。然而,与这两个朋友如何形成朋友为什么会结交至今,他没有认真想过也弄不大准确,在中学一个班的五十多名男女同学里,他们三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真是说不清,其实论起性格和脾气,三个人正好是三种差异很大几乎是执拗的性情。决定人与人关系远近的是不是有一种看不见嗅不出的气味?这种气味只有身体和心灵能够感知?因此才决定是排斥还是吸附?反正他和他俩在一起就感到舒畅感到亲近,分别了就会思念,思念起来就觉得溢满愉悦。

    城市太漂亮了。两三个月不进城再进城就能看到新的更奇特的景观。秤砣每一次进城都会有一种新奇和随之而发的惊叹,然而从来也没有亲近感,如同看见别家门楼里出出进进的年轻媳妇,越是漂亮越有距离感。秤砣想,这市里的市长其实只是城圈里头的人的市长,据说市长安了亲民电话,谁家的狗叫扰乱休息谁家的下水道堵塞哪条巷道的第几根路灯灯泡被打碎了或无缘无故不发光了,都可以直拨市长的亲民电话,问题和困难一般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解决。可是自家所在的村子和周围数不清的村子,别说狗叫扰人,即使狼吃了娃娃,也没谁会想到给市长打亲民电话。一头养了整整一年的肥牛丢了,无论父亲母亲杏花和他自个儿,谁会想到打那个亲民电话呢?最终连给派出所报警也免去了。其实,自己的村子还归属市区管辖,就有点更为分明的城里人的市长的感受了。

    秤砣走到一幢住宅楼下。铁蛋在这幢新造的住宅楼上有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同为农村孩子的铁蛋已经在城市里有了安铺支锅的一坨住地,扎住脚也就扎下了根,再也不是市长鞭长莫及的乡里人了。他敲了门。他还不习惯按那个门铃的按钮。门开了,铁蛋媳妇开了门,一身松松散散的衣服和松松散散的姿态,突然现出惊喜和热情,把他让进纤尘不染的屋内。

    “羊腿。”

    秤砣进了门,手里提着羊腿,交给了铁蛋媳妇。铁蛋媳妇客气地笑着接住那个装着羊腿的蛇皮塑料袋子,说:“你年年都忘不了送这。”

    秤砣走到不大不小的客厅,问:“铁蛋呢?”

    “办案出差了。”媳妇说,“你快坐下。”

    “快过年了。”秤砣说,“过年能回来吗?”

    “说不准。”

    “啥紧火案子过年都不能回来?”

    “抢了银行了。”媳妇说,“还有一起爆炸案。都是最急的大案。”

    秤砣便告辞。不说今年铁蛋办案出差不在家,即使往年铁蛋在家,他也是放下羊腿便拉上铁蛋一块去给小卫送另一只羊腿。铁蛋这位做护士的媳妇,应该说是绝无一丝可弹嫌的毛病,人的干净整洁和这套住室的干净有序融为一体,你看到她的干净清爽就联想到这屋子里的一器一物的秩序与和谐。也许这屋子和女主人和谐完美到无可弹嫌的同时,也产生一种容留不住客人的效应,起码是秤砣这号客人。真是无法说得清白,秤砣到这个新迁的居室来过不止一次了,过去他们居住的临时性平房,秤砣同样是这种感觉。绝不是护士待人冷淡,反倒是礼仪毕至客气周到面面俱全,然而秤砣还是觉得待不住。秤砣总觉得在这儿放不开,手脚似乎被一根无形的丝络缠裹着,心里也就更觉得被裹束得老大不自在。没有办法改变。铁蛋是好朋友,护士媳妇也是好人好媳妇,可他就是在这两个好人的屋子里待不住。

    “我给小卫把羊腿送过去,赶天黑还要回家哩!”

    秤砣已经马不停蹄地出城了。小卫所住的房子是靠近工厂围墙的一排瓦顶平房的两间。围墙那边是五六十年代建成的老式住宅楼,与日新月异变着花色的新式公寓住宅比衬着,人就会为这个曾经显赫的庞大的国营工厂生出气数已尽的惋惜。小卫住着的这一排平房,原先是厂里新来的单身青年工人的集体宿舍,秤砣在小卫刚刚进入这家工厂入住这里的集体宿舍时就来过,还住过不止一夜,太熟悉了。这儿曾经是最富生气的一隅,成百号无牵无挂的青年男女集中在这一排平房里,一股壮气和活气就形成一股巨大的气场,反倒比围墙那边的家属院更具活力。他曾经和小卫住在临时调换出来的四人一室的屋子里,喝啤酒,谝闲传,抽烟就是从这儿起步的。他对工人生活的切实感受和仰慕,就是那时候诱发的。现在,他从这家工厂破落残败的大门骑着自行车长驱直入,看守大门的老头竟然视而不见或许是连问一声的信心也没有。想想也是,这里既已无任何需要保密的产品,连值得破坏分子破坏的价值也没有了。秤砣骑车通过偌大的厂区时忍不住咂舌了,曾经令他眼热心也热过的景象,已经无可挽回地败落了,曾经在这儿体验过几个美好夜晚的乡村农民秤砣,现在发觉自己竟然对这儿有某些牵挂,忍不住连连咂着嘴,表示着含蓄的痛心。

    “秤砣哥——”

    秤砣听见小卫叫他了。他骑车子一直骑到门口跳下来,和小卫就挽着手走进屋子。

    “年年送一条羊腿!”小卫说,“我不说谢了。”

    “年货办得咋样?”秤砣问。

    “嗨!谁现在还办年货!”小卫说,“有亲戚来了,到饭店吃一顿,省事。城里人都这样过年。”

    “乡里没有饭店。”秤砣说,“有也舍不得挨宰。自家屋里做着省。”

    “麻烦!”小卫说,“人都怕麻烦。”

    闲谝着,小卫媳妇端上来茶水,不像以往那么大大咧咧,倒有点往昔印象里少见的拘束和闪烁其词。秤砣首先猜疑小卫大约又欺侮媳妇了,又不好问。小卫则一如既往,一派的昂扬神气和欢畅的说话。从来也不见他忧愁过,从来也不见他皱眉挠头的动作,从来都不向人告艰难哭穷。如果城里人和乡里人都养成小卫这样的爽快,这世界就没有愁苦悲伤的面容了。

    “铁蛋出差不在。”秤砣说。

    “我在城里也见不上面。”小卫说,“案破不了人可是忙着。”

    “厂子看去彻底不行了?”秤砣说。

    “不说厂子。咱只说咱的事,咱的话。”小卫说,“谁现在还说厂子的事呢?早都没人说了。”

    “那么多工人呢?现在都干啥呢?”

    “鸡不尿尿总有出路咯。”小卫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你现在弄啥哩?”秤砣问,“收入还可以吧?”

    “啥都干哩。啥能挣钱就干啥。”小卫说,“年头上给一家饭店当保安,活儿倒是不重,就跟兵马俑一样在那儿站着。可我看着那些鸟人拿着公家的钱肥吃海喝,还要咱保卫,屁股一拍不干了——眼不见心不烦。”

    “那么红火的工厂,才几年时间成了这样!”

    “我都不可惜你倒可惜。我的工厂我都不瞅一眼了,你倒总是提说。”

    “好好好,不说了。”秤砣说。

    “你今年弄得咋样?”小卫问。

    “凑合。”秤砣说。他没有说丢牛的事,也许正如小卫不想说工厂的事一样。

    “娃呢?”秤砣问。

    “到舅奶家去了。”小卫说着,就提高嗓门对厨房里的媳妇说,“甭做饭了。咱和秤砣哥到外边去吃饭。”

    秤砣当即表示反对:“在家里吃自在。”

    正在为到不到外边下馆子的事稍有争议的时候,门外有人说话,而且脚步声杂乱。小卫坐着不动,却用眼珠斜瞅着门板,似乎不在意,原也无法判断是不是自家的来客,一种沉稳中的不屑,只有眼角的余光显示出留意的神色。

    确凿敲的是自家的门,敲门声很有修养。

    小卫立马站起,两步跨到门口,拉开了门。秤砣看见四五个人站在门口,有一位中年女人,肯定是做妇女工作的什么干部。倒是这位妇女干部先说了话:“要过春节了,局里领导来看望你们,这是局长——”

    局长已经伸出手来,脸上配合着职业性的微笑。小卫却视而不见局长伸出的手,也不管女干部接着介绍的另三位各个方面的主管,却做出急迫的又是莫名其妙的解释:“啊呀!各位领导肯定走错门了。我不是困难户,我从来都没有困难过。各位领导走错门了——肯定。”秤砣瞅着这场景,也有点惊讶,小卫从来也没说过日子难过的话,倒是永远的昂扬;如果真是到了需得救济才能过年的程度,就足以使秤砣吃惊和伤心的了。

    “没错儿。是你,梁小卫。没错儿。”妇女干部说,随之就职业性或习惯性地赞颂起局长来,“局长十分关心下岗工人,一定要亲自来看望,把温暖送到每一个困……”

    “哈呀!没错儿,各位领导十分关心下岗工人,我绝对相信。”小卫更加快乐地解释,“关键是咱不困难嘛!应该把温暖送给真正需要温暖的主户。”

    一个中年男干部说了:“小卫同志觉悟很高,为国家分忧解难,有困难都不说困难。”

    “没有没有没有。”小卫更嘎气儿了,“不是觉悟高低的事,关键在我不是困难户。”

    几经争议和推让,带来的过年礼物还是留下了。秤砣坐在稍远稍偏的地方,用不着说话,却看完了这一幕送温暖活动的全过程。他发觉随行的几位脸上已现出尴尬或阴影,只有局长温柔的笑还残留在脸上。秤砣看清楚了礼品,一袋标着十公斤的袋装大米,一块缠着显示喜气的红纸条的猪肉,估计有两三斤吧,还有装在信封里抽出来又装进去的两张百元票子。秤砣刚才看见那位女干部把钱从信封抽出来送到局长手里,在局长送给小卫时小卫只顾着分辩自己不属于困难户。局长把钱又交给女干部,女干部又装进信封,放到小圆桌上。在小卫媳妇送客人出门时,小卫只踩着门槛站了一会儿。秤砣在心里早已判断清楚,小卫属于需要救助才能过年的主儿是没什么错的。他太了解小卫了。他对小卫性情和脾气的把握甚至比对自己还清醒还准确。小卫自小就是个阳性子人,上学时与人打架吃了亏,还要说他“把狗日的美美捶了一顿”。他愿意别人说他行而不愿意说他不行,真不行也要说成行;他愿意别人羡慕他有钱而不愿意别人发出哪怕是真诚的怜悯,真没钱也在任何时候任何人面前都做出一副腰粗气爽的神气。今天,当着秤砣的面接受救助,这是让小卫太难堪的事。秤砣唯一所能选择的就是淡化这件事,便对重新坐在简易沙发上的小卫说:“拾个啥总比掉个啥强嘛!”

    “哈哈!把戏儿耍得真妙哇!”小卫仍然大大咧咧地笑着说着,“他们把工厂盗光偷垮了,今儿个可提着礼品送温暖——”

    “嗨,你说你初几到我家?”秤砣岔开话题。

    “你知道这是一帮什么货吗?”小卫固执地回到原来的话题。进门时三问都不谈厂子的小卫,现在有点不依不饶地要说话了,“那个刘厂长,还是劳模,当着这个厂子的厂长,在外边给自己还办一个厂,凡是利润大的订单都转到他的小厂去生产。至于把本厂的外购材料弄到他的小厂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本厂连年亏损,他的小厂却越办越红火。工人告了,上边查了,人家从账面上早都做好了查的准备,结果只查出些鸡毛蒜皮,给了个免职处分。人家早就吃肥了,不指望当厂长挣的那几个工资了,屁股下坐的汽车比省长的汽车还高级。再说今日来的送温暖的局长吧,说是更新产品,进口设备,贷款几千万,结果产品没出厂就捂死了。结论是市场变化神秘莫测,就完了。周游了欧洲,几千万买个‘死洋马’,反而从厂长升成主管局的局长了。下边工人议论说,这个局长是拿票子铺的路砌的台阶。可说归说,局长还风风光光当局长,还笑眯眯地给咱送过年的‘温暖’哩!现任的厂长你猜干什么呢?准备卖地皮。地皮现在可是值钱了。等到这个厂长把地皮卖完,这个工厂就彻底消灭了。国家养了这么一杆子货,咱们小工人还能指靠这一袋米一串肉过年吗?哈哈!咱靠咱自个儿过日子。日子还过得不错。你让你的弟妹说,咱的日子过得咋样?”

    “嫽着哩!”媳妇在厨房里快活地应着。

    “这一声多脆!”小卫畅快地说,“秤砣哥来了,是哥们儿难得相聚的好日子,硬是让什么‘送温暖’给搅砸了。好了好了,秤砣哥和他送的羊腿,真正才是送来温暖了。”

    小卫媳妇已经端出几盘菜来,啤酒也倒上了。小卫对媳妇说:“咱俩先敬送羊腿送来真正温暖的秤砣哥一杯——干了!”

    秤砣的心底里沉沉的,有点酸,仍然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对喝了酒。为了摆脱心里的那一道阴影,秤砣主动挑战喝酒,果然奏效,话多了调儿也高了。小卫一贯好喝酒,酒量却很浅,三下两下就狂声浪语起来了。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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