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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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云中歌》第61节剧情介绍

    (大汉情缘之云中歌原著小说)

    夏天的蝉正是最吵时。“知了、知了”地拼命嘶鸣着。

    云歌脑内的思绪漫无天际。一时想起和陵哥哥在草原上的盟约,心似乎安稳了,可一时又忽地想起了孟珏在山顶上给她的誓言,心就又乱了。一时想着这天下总该有坚贞不变、千金不能换的感情,一时却又想起也许千金不能换,只是没有碰到万金,或者千万金……不知道站了多久,日影西斜时,一个熟悉的人从清凉殿内出来,被身前身后的宦官簇拥着向左边行去。回宣室殿不是这个方向,这个方向去往椒房殿。

    不过也通向别处,不是吗?也许他是去见刘贺。云歌在心里对自己说。

    远远跟在后面,看到他向椒房殿行去,看到宫女喜气洋洋地迎了出来,看到小妹欢笑着向他行礼。他缓步而进,亲手扶起了盛装打扮的小妹,携着小妹的手,走入了内殿。原来,他不是无意经过,而是特意驾临。

    心里最后相信的东西砰然碎裂。那些尖锐的碎片,每一片都刺入了骨髓,曾有多少相信期待,就有多少锥心刺骨的痛。云歌慢慢坐到了地上,双臂环抱住自己,尽量缩成一团。似乎缩得越小,伤害就会越小。

    红衣拖起了地上的云歌,刘贺说了什么,云歌并未听分明,只是朝刘贺笑。

    “……皇子关系着大汉命脉、天下百姓,不管政见如何不同,可在这件事情上,百官都在力谏……皇帝毕竟是皇帝,与其让霍成君进宫,不如宠幸上官小妹。小妹若得子,只得一个儿子依靠罢了,霍成君若得子,却后患无穷……”刘贺的声音淡去,云歌只看到他的嘴唇不停在动。

    原来所有人都早已经知道,只有她蒙在鼓里。

    云歌不想再听刘贺的开解,这些道理她如何不懂呢?原来这就是他的解决办法。

    笑着拒绝了红衣和刘贺的护送,独自一人回宣室殿。

    却是天地茫茫,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

    漫无目的,心随步走。

    太液池上的黄鹄还是一对对高翔低回,淋池荷花依旧娇艳,沧河水也如往日一般奔流滔滔。

    可是,有些东西,没有了。

    从未央宫,走到建章宫,又从建章宫回到未央宫,云歌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看到月亮已经爬到了中天。当她回到宣室殿时,刘弗陵立即从殿内冲了出来,一把握住她的胳膊,亟亟问:“你,你去哪……”语声顿了一顿,紧握的手又慢慢松了,淡淡的语气,“夜很深了,你赶紧歇息吧!”她不应该央求和企求一个人的心意的。她应该昂着头,冷淡地从他的面前走过去,可她做不到。云歌有些恨自己。可如果央求真能挽回一些东西,那么,恨就恨吧!“陵哥哥,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刘弗陵转过了身:“我很累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陵哥哥。”

    叫声清脆,一如很多年前。

    刘弗陵的脚步却只微微停了一瞬,就头也未回地进了寝殿,任云歌痴痴立在殿前。

    天仍漆黑,刘弗陵就穿衣起身。

    走出殿门,只见一个单薄的身影立在殿前的水磨金砖地上,织金石榴裙

    上露痕深重,竟好似站立了一夜。

    “陵哥哥,我有话和你说。”

    云歌定定地盯着刘弗陵,面容苍白憔悴,只有眼内仍亮着一点点希冀。

    刘弗陵面色惨白,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云歌。

    “我要去上朝。”

    他从云歌身旁直直走过,脚步匆匆,像是逃离。

    云歌眸内仅剩的一点光芒熄灭,她的眼睛只余空洞、悲伤。

    刘弗陵的脚停在了宫门的台阶前,无论如何也跨不出去,他蓦然转身,快走到了云歌身旁,牵起她的手,拽着她疾步向外行去。马车在黑暗中奔出了未央宫。

    云歌眼睛内有喜悦。

    刘弗陵眸底漆黑一片,了无情绪。

    “陵哥哥,我知道霍光又在逼你纳妃,你是不是和小妹在演戏给他看?还有,你真的很想要孩子吗?你可不可以等一等?我,我可以……”刘弗陵的手放在了云歌的唇上,笑摇了摇头:“先把这些事情都忘掉,这半日只有你和我,别的事情以后再说。”看云歌点头答应了,刘弗陵才拿开了手。

    于安也不知道皇上究竟想去哪里。皇上拽着云歌匆匆跳上马车,只吩咐了句“离开未央宫,越远越好”,所以他只能拼命打马,催它快行,无意间,竞走到了荒野山道上,颠簸难行,刚想要驾车掉头,皇上挑起帘子,牵着云歌下了马车:“你在这里等着。”“皇上,荒郊野外,奴才还是跟着的好。”

    “我和云歌想单独待一会儿。”

    看到皇上眼底的寥落无奈,于安心头酸涩难言,不再吭声,安静地退到了路旁。

    刘弗陵和云歌手挽着手,随山道向上攀缘。

    云歌抬头看看山顶,再看了看天色,笑说:“我们若快点,还来得及看日出。”

    “好,看谁最早到山顶。”

    “陵哥哥,我若赢了,你要答应我件事情,算作奖品。”

    刘弗陵未说话,只笑着向山上快速爬去。云歌忙追了上去。

    两人都放开心事,专心爬山,一心想第一个看到明日的朝阳。

    山看着并不高,以为很好爬,不料越往上行就越陡,有的地方怪石嶙峋,荆棘密布,几乎无路。

    云歌看刘弗陵额头全是汗:“陵哥哥,我有点爬不动了,下次我们来早些,慢慢爬吧!”

    “下次的日出已经不是今日的日出。人生有些事情,是我无能为力的,可这次却是我可以控制的。”刘弗陵语气中有异样的坚持,云歌不敢再提议放弃。刘弗陵看云歌边爬边看他,用袖擦了擦脸上的汗,笑道:“一年四季,车进车出,做什么都有人代劳,难得活动一次,出点汗是好事情。”云歌想想也是,释然一笑,手足并用地向山上爬去。

    好几次,看着前面已经无路,云歌犹豫着想放弃,跟随在她身后的刘弗陵却总是极其坚持,坚信一定有路可以到山顶。两人用木棍劈开荆棘,刘弗陵把身上的长袍脱了下来,在极陡峭的地方,用它搭着树干,充作绳子,继续向上攀。而每一次以为的无路可走,总会在坚持一段后,豁然开朗。或有大树可供攀缘,或有石头可供落脚,虽不是易途,却毕竟是有路可走。山顶近在眼前,东边的天空积云密布,渐泛出红光,太阳眼看着就会跳出云海。

    对今天的日出,云歌从刚开始的不在乎,变得一心期待,一边亟亟往上爬,一边叫:“陵哥哥,快点,快点,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就在要登上山顶时,云歌回头,却看刘弗陵的速度越来越慢,她想下去,拽他一起上来,刘弗陵仰头望着她说:“你先上去,我马上就到。不要两人一起错过,你看到了,至少可以讲给我听,快点!”云歌迟疑,刘弗陵催促:“你看见和我看见是一样的,快上去。”

    云歌用力拽着树枝,最后一跃,登上了山顶。

    在她登临山顶的同时,一轮火红的圆日,从汹涌磅礴的云海中跳出,刹那间,天地透亮,万物生辉。眼前是:碧空万里,千峦叠翠;回眸处:刘弗陵迎着朝阳对她微笑,金色的阳光将他的五官细细勾勒。云歌眼中有泪意,蓦地张开双臂,迎着朝阳,“啊——”大叫了出来。

    胸中的悒郁、烦闷都好似被山风涤去,只觉人生开阔。

    刘弗陵缓缓登到山顶,坐到石块上,含笑看着云歌立在山崖前,恣意地飞扬。他偶尔一个忍耐的皱眉,却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云歌大喊大叫完,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坐到刘弗陵腿侧,脸俯在他膝头:“在宫里不敢乱叫,只好在荒郊野外撒疯。”刘弗陵想用衣袖擦去云歌脸上的污迹,抬胳膊一看,自己的袖子五颜六色,绝不会比云歌的脸干净,只得作罢。云歌的脸在他掌间轻轻摩挲:“陵哥哥,我觉得你近来爱笑了。”

    刘弗陵微笑地眺望着远处,没有说话。

    “可我觉得你的笑,不像是开心,倒像是无可奈何地隐藏。陵哥哥,我也不是那么笨,好多事情,你若为难,可以和我商量。可是,你不能,不能……你说过只误我一生的。我看到你和别人,心里会很痛。”“云歌……”刘弗陵手指轻碾着她的发丝,眉间有痛楚。他缓缓深吸了口气,唇畔又有了淡淡的笑意,“你会记住今天看到的日出吗?”“嗯。”云歌枕在他的膝头,侧脸看向山谷,“虽然我以前看过很多次日出,但是今天的最特别,而且这是你陪我看的第一次日出,我会永远记住。”“云歌,我想你记住,人生就如今天的登山,看似到了绝境,但只要坚持一下,就会发觉绝境后另有生机。每次的无路可走,也许只是老天为了让你发现另一条路,只是老天想赐给你意想不到的景色,所以一定要坚持登到山顶。”“嗯。”云歌懵懂地答应。

    刘弗陵托起云歌的脸,专注地凝视着她,似要把一生一世都看尽在这次凝眸。

    云歌脸红:“陵哥哥。”

    刘弗陵放开了她,站起身,微笑着说:“该回去了。我片言未留,就扔下一帮大臣跑出来,未央宫的前殿只怕要吵翻了。”云歌依依不舍,在这个山顶,只有她和他。回去后,她和他之间又会站满了人。

    刘弗陵虽然面上没有任何眷念,可下山的路却走得十分慢,紧握着云歌的手,每一步都似用心在记忆。于安看到两个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人从山上下来,吓了一跳。

    等刘弗陵和云歌上了马车,于安恭敬地问:“皇上,去哪里?”

    沉默。

    良久后,刘弗陵微笑着吩咐:“回宫。”

    Chapter 16 君心我心

    和刘弗陵一起爬山后,云歌以为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可是,她错了。

    每日下朝后刘弗陵第一个去的地方依旧是椒房殿。他会和小妹把臂同游御花园,也会摘下香花赠佳人。现在的小妹,和云歌初相识时的她,已是判若两人,青涩褪去,娇媚尽显。

    云歌却在沉默中一日日憔悴消瘦,在沉默中,等着她的心全部化为灰烬。

    偶尔,她会早起,或晚睡,在庭院、宫墙间,等着刘弗陵。

    凝视着他的离去和归来。

    她用沉默维护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可望着他的眼神,却早已经将心底的一切出卖。刘弗陵如果愿意看,不会看不懂。他看见她时,会微微停一下,但他们之间过往的一切,也只是让他微微停一下。

    他沉默地从她身侧经过,远离。

    任由她在风中碎裂、凋零。

    宣室殿内挂上了大红的灯笼,屋内地毯和墙上的挂饰上,随处可见龙凤双翔图案。 没有人肯告诉云歌将要发生什么。“富裕,你去打听一下,宫里要有什么喜事了吗?”

    “皇上要和皇后行圆房礼。”富裕打听回来后的声音小如蚊蚋。

    云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沉默地弯下身子,一动不动,唇边似乎还有一丝笑意,额头却渐渐沁出颗颗冷汗。刘弗陵晚上归来,洗漱完,刚要上榻,却看见密垂的纱帘下坐了一个人,双臂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他凝视着纱帘下若隐若现的绿色身影,僵立在了地上。

    “陵哥哥,你还放弃皇位吗?”细微的声音中有最后的恳求。

    刘弗陵很艰难地开口:“这个位置固然有不为人知的艰辛,却更有人人都知的其他一切。我不放心把皇位传给刘贺或刘询,我想传给自己的儿子。”“你要让小妹成为你‘真正’的皇后?”

    良久的沉默后,刘弗陵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是!至少现在是。”

    “我呢?”云歌抬头。

    纱帘后的面容,隐约不清,可伤痛、悲怒的视线仍直直刺到了刘弗陵心上。

    刘弗陵袖下的手紧握着拳:“我会对你好,呵宠你一辈子。目前除了皇后的位置不能给你,别的,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云歌蓦然一把扯下了纱帘,身子不能抑制地轻轻颤抖:“陵哥哥,究竟是我错了,还是你错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错了,你也错了。我错在走了这么多弯路,到要放弃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太天真。你错在直到现在,仍不能稍作妥协。世事弄人,这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为什么不肯长大?为什么不能稍退一步?”云歌盯着刘弗陵,眼内全是不敢相信,可在刘弗陵面无表情的坦然下,又一丝一缕地消失。最后,眼中的伤、痛、怒都被她深深地埋了下去,只余一团了无生气的漆黑。她慢慢站起,赤着脚,走过金石地。

    绿色裙裾轻飘间,两只雪足若隐若现。

    刘弗陵胸内翻江倒海地疼痛,蓦地闭上了眼睛。

    快要出殿门时,云歌突地想起一事,回转了身子,冷漠地说:“皇上,昔日诺言已逝,请把珍珠绣鞋还给我。”刘弗陵身子轻震了下,一瞬后,才伸手入怀,缓缓地掏出了珍珠绣鞋。

    刘弗陵欲递未递,云歌一把夺过,飘出了屋子。

    刘弗陵的手仍探在半空,一个古怪的“握”姿势,手里却空无一物。

    云歌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自己。

    她的父母、兄长都是顶高傲的人,她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如卓文君一般,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朱弦断,明镜缺,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可她原来根本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剐烈。

    也许因为这个人是她的“陵哥哥”,也许只是因为她的感情已经不能由自己控制,不管她的眼睛看到了多少,不管她的耳朵听到了多少,她心里仍是有一点点不肯相信。 因为心底一点渺茫的光,她抛下了骄傲,扔掉了自尊,站在了上官小妹面前。裙拖湘水,鬓挽巫云,带系柳腰。袅娜、风流尽显。

    云歌第一次发觉小妹虽身材娇小,身段却十分玲珑。

    小妹有无法抑制的喜悦,在云歌面前转了个圈:“云姐姐,好看吗?裙子是新做的,皇上说我不适合穿那些笨重、繁复的宫装,特意帮我选的这套衣裙。”云歌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妹,明媚、娇艳、快乐。

    小妹以前像屋檐阴影下的一潭死水,现在却像枝头绽放的鲜花。

    云歌自问,还有必要再问吗?答案已经如此明显。应该微笑着离去,至少还有一些残留的自尊。

    可是,她的心根本不受她控制。

    “小妹,皇上真的喜欢你吗?”

    小妹脸色蓦沉,眼神尖锐地盯着云歌,但转瞬间又把不悦隐去,含笑道:“云姐姐,我知道在皇上心中,我再怎么样,也比不过你。不过,我自小就被教导要与后宫姐妹和睦相处。只要云姐姐对我好,我也会待云姐姐好,我不会让皇上为难。云姐姐不必担心将来。”言下之意,她若敢轻越雷池,小妹也不会客气。

    云歌不在意地继续问:“小妹,皇上待你好吗?”

    小妹虽有些恼,更多的却是娇羞和喜悦,一如其他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少女。手指绕着腰间的罗带,低着头,只是笑。很久后,才小声说:“皇上待云姐姐更好。”小妹不能理解,“云姐姐,你在想什么?难不成你还怕我抢走了皇上?”云歌微笑:“不,他本来就是你的。是我错了。”就这样吧!不是本来就想过让他和小妹在一起的吗?可是心……为何如此痛?“我没有想过独宠后官,皇上是我们的,也是天下万民的。皇上只是现在还不方便册封你,等我们圆房礼后,皇上肯定会尽快册封你的,我也会帮着你的,你不必担心霍光阻挠。”小妹满脸娇羞,拿起几件首饰给云歌看,“云姐姐,你帮我看看,今日晚上我该戴什么首饰。”“他心中有你,不管戴什么,都会很美。”云歌向小妹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

    小说《云中歌》第62节剧情介绍

    (大汉情缘之云中歌原著小说)

    云歌一人坐在淋池边,静静看着接天荷花。

    司天监说今日是大吉日。

    今日是刘弗陵和上官小妹的大吉日,却不是她的。

    远处的喜乐隐隐可闻。

    云歌探手捞了一片荷叶,撕成一缕一缕,缓缓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本该异香满唇齿的低光荷却全是苦涩。相随?相随!当日言,仍在耳。

    只是他忘记了说,他要牵着另一个人的手相随。可她的舟太小,容纳不下三个人。

    云歌对着满池荷叶、荷花,大声叫问:“你们也听到了他那天说的话,是不是?是不是?”

    荷花无声,月光冷寂。

    算算时辰,吉时应该已到。

    云歌随手想将未吃完的荷叶扔掉,心中一痛,又缩回了手,将荷叶小心地塞进了荷包。

    起身去宣室殿和椒房殿,她要仔细地将一切看清楚。

    十年盟约已成灰烬,她要把灰烬中的所有火星都浇熄。

    胳膊粗细的龙凤烛插满殿堂,七彩孔雀羽绣出的龙风共翔图垂在堂前。

    轧金为丝,雕玉为饰,大红的“喜”字宫灯从宣室殿直挂到椒房殿,地上是火红的猩猩毡,虚空是大红的灯笼,到处通红一片。乍一看,觉得俗气,看细了,却觉得唯这极致的俗气才能真正渲染出铺天盖地的喜气。赞者高呼:“吉时到。”

    鼓瑟齐鸣,歌声震耳。

    “桃之天天,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刘弗陵腰系红带,身披红袍,从宣室殿缓步而出,沿着红毯向椒房殿行去。

    突然,他的步子顿住。

    只见一袭绿裙在不远处的凤阁上随风轻摆。

    万红丛中一点绿,刺得人目疼。

    她在暗,他在明。

    他看不清楚她,而他的一举一动却会尽人她眼。

    皇上站立不动,赞者着急,却不敢出声催促,只能轻轻抬手,让鼓乐声奏得更响。

    在鼓乐的催促下,刘弗陵面带微笑,一步步走向椒房殿。

    一截红毯,如走了一生。

    但无论多慢,最终还是走到了椒房殿前。

    殿门缓缓打开,上官小妹身着大红凤冠霞帔,端坐在凤榻上。

    老嬷嬷将谷草秆、麸皮、瓜子、花生、核桃、栗子大把大把地撒到小妹脚 前,同时高声念诵赞词。刘弗陵踩着象征多子多孙的喜果,坐到了小妹身旁。

    礼者捧上合卺酒,刘弗陵和上官小妹头并头,臂把臂,举杯共饮。

    杯中酒未尽,阁上的绿裙在风中倏忽一个飘扬,消失不见。

    刘弗陵手中的杯子一颤,未饮尽的酒洒在了小妹的袖幅上。

    上官小妹身子震了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酒喝完。

    云歌一步步离开。

    身后,椒房宫的朱红殿门缓缓合上;身前,只有黑漆漆、看不到一点光的漫长余生。

    红色、喜庆、鼓乐,都消失,只有安静的黑暗笼罩着她。

    走出未央宫,站在宫桥上,云歌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离开长安的路;后面,是威严的大汉皇宫。

    云歌突然用力,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绣鞋撕裂,上面的珍珠悄无声息地落到水中。

    云歌看着两手中各一半的绣鞋,平平伸出双手,倾斜,绣鞋从手心滑落,随流水而去。

    云歌再未回头,直直向长安城外行去。

    刚出城门未久。

    孟珏牵马而来:“云歌。”

    云歌冷冷看了他一眼,从他身侧走过。

    盂珏牵着马,沉默地走在云歌身侧。

    行了许久,云歌凝视着夜色深处,终于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送你一程。”

    云歌不再说话。

    长亭更短亭,孟珏竟是送了一程又一程。行出长安城老远,他仍然没有回去的意思。

    云歌道:“你回去吧!回家的路,不会迷失。”

    孟珏未说话,仍然陪着云歌行路。

    云歌叹气,指了指前面直通天际的路:“你要陪我一直走下去吗?”又指了指身后的长安城,“你舍得那里吗?”孟珏沉默了一瞬,停住了脚步:“见到你三哥,代我向他问好。”

    云歌诧异:“你认识我三哥?”转念间,又是一声冷哼,“‘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行事前的准备功夫做得真足!只怕你比我还清楚我家的事情,我正在纳闷我爹娘为何会离开汉朝,你是不是也知道,说给我听听。”“我的确打听过,但毫无头绪。刘彻残忍嗜杀,卫太子之乱时,长安城死了几万人,知道旧事的人已不多。零星知道的几个人也都成了隐者,无处可寻。”云歌冷嘲:“原来盂公子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孟珏笑中有苦涩:“云歌,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如你一般,平安、富足地长大。我每走一步,若不小心,结果不是走错路,而是万劫不复。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对’与‘错’判断,更多的人是在对错之间行走,譬如我对霍成君,刘弗陵对上官小妹,我们只能在现实面前选择。”云歌猛地敲了下自己的头:“我们长安城相识,长安城别离。今后你是你,我是我,我还和你纠缠这些事情做什么?”孟珏微笑地凝视着云歌:

    “云歌,长安城内,我一切的刻意都不是为了‘认识’,而是为了‘重逢’。纠缠,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结束?”孟珏的声音温柔,却坚决,“永不。”云歌愕然:“重逢?”

    孟珏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云歌:“回家好好休息,我给你一段时间养好伤口。等我忙完这一段,好好盖一座大府邸,我会去接你。”“孟珏,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又玩什么阴谋?”

    孟珏淡淡说:“才发现梦中的完美君子原来也是如我们一般的凡夫俗子,你现在不会有心情听一个很长的故事。等将来,我会一点一滴都告诉你,你不听都不行。”刻意忽略的疼痛,刹那席卷全身,云歌屏住呼吸,方可站稳身子。她疲惫地说:“他和你不一样。孟珏,我不会再见你。”牵过了马,“谢谢你的马。”孟珏淡嘲:“只是你以为他和我不同,他并没有和我不同。”

    云歌的力气已经全部用来镇压心中的伤痛,再无力说话。紧拽着马鞍,翻身上马,人如箭一般飞出。孟珏凝视着马上的绿衣人儿。

    她竟一次都未回头!

    脑中闪过,很多年前,一个绿衣小人,一边忙着追赶哥哥,一边还不忘频频回头看他,殷勤叮咛。当马儿冲出的刹那,云歌憋着的泪水,汹涌而下。

    原来大漠中的相遇,竞只是为了这一刻的诀离。

    她为什么没有听从父母的话?为什么要来长安?

    如果不来长安,一切都会永远停留在星空下的相遇,陵哥哥会永远活在她心中。

    她嘴里对孟珏固执地说“他和你不一样”,可是心中明白,刘弗陵和孟珏并没有不同,她只是还没有勇气把自己的伤口摊出来看。每一条道路,每一片树林,都是熟悉。

    长安城外的道路,刘弗陵带她走过多次。

    回望着骊山,骊山上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越想控制着不去想,反倒越想得多。

    云歌蓦然勒马。

    胸膛剧烈地起伏,思绪急促地回转。

    她猛地调转马头,疾驰回长安城。

    不!陵哥哥和孟珏不一样!

    心中的迷障散去,很多疑点都浮现在她面前。

    当日骊山中,她想偷偷溜走,却不料陵哥哥早等在外面相候。可这一次,从始至终,陵哥哥都没有挽留过她。霍成君献舞,陵哥哥特意命人回宣室殿拿箫,之后又和她商量如何应付霍光。可这一次,陵哥哥竟是只字未和她商量。除非陵哥哥已经对她无情,可是不可能,这点连陵哥哥也不敢否认。

    最最重要的是,陵哥哥和孟珏、刘病已、刘贺绝不一样。

    云歌恨得想扇自己一耳光,她怎么会相信陵哥哥说的话呢?

    孟珏听到身后“听导听导”的马蹄声,以为是路人,让到了路旁。

    云歌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他惊诧地叫:“云歌?”

    云歌马速未减,只回头叫道:“他和你们不一样,我是天下最蠢的笨蛋! ”

    疾驰到了宫门口,想着如何才能进去。

    这个鬼地方,真是出难,进更难!

    两个太监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惊讶地说:“姑娘不是已经走了吗?”

    云歌说:“我又回来了。你们是失望,还是高兴?赶紧想法子带我进去,否则我非扒了于安的皮不可。”两个太监忙带云歌进宫,小声和她说:“好姑娘,奴才们都已经和于总管禀报,说您已经离开长安了,现在您又冷不丁地回来,于总管若责骂我们……”“我会和于安说清楚的,他要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安危,不会有工夫收拾你们。”

    大红灯笼依旧高高挂着,喜气仍洋溢在空气中。

    可殿内却是漆黑一片。

    于安看到云歌,眼睛立即直了,面上表情古怪,也不知道是喜是愁。

    云歌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声问:“于大总管怎么没在椒房殿侍候?”

    于安嘴巴还十分硬:“皇上临幸后妃,并不需要留宿。”

    云歌冷哼:“我回头再找你算账!”

    说着就要往寝宫走,却被于安拉住。

    云歌瞪着于安,眼内有火,还要拦我?不要以为我没有办法修理你!

    “皇上不在寝宫。”于安指了指云歌住的厢殿。

    云歌眼内骤然潮湿。

    黑暗中,一人安静地躺在云歌的榻上,枕着云歌的枕头,手里还握着云歌平日用的团扇。

    显然没有睡着,云歌推门的声音很轻微,却已经惊动了他。

    “出去!”嗓音喑哑、疲惫。

    脚步声依旧向榻边行来,刘弗陵皱眉看向来人,手里的团扇掉到了地上。

    云歌跪坐到榻侧,捡起团扇,朝他扇了扇:“不在椒房殿内抱美人,在这里拿着把扇子玩?”

    “你……你不该回来。”

    “这一次,你就是拿剑刺我,把我的心掏出来,剁成碎块,我也不会离开,你不用再想任何花招了。”刘弗陵无法出声,半晌后,微微颤抖的手去碰云歌的脸颊。

    云歌侧头,重重咬在他的手上,眼里的泪滴在他手背上。

    刘弗陵一动不动,任由云歌发泄着不满。

    云歌觉得嘴里一丝腥甜,忙松口,刘弗陵掌上已是一排细密的齿印。云歌却又心疼,忙用手去揉:“你不知道叫疼吗?”刘弗陵却反问云歌:“你还疼吗?”

    云歌摇摇头,又点点头,如小猫一般蜷靠到了刘弗陵胳膊间:“这段日子,看着我日日难受,你有没有心疼过我?”刘弗陵手指缠绕着云歌的发丝:“早将君心换我心。”

    云歌忍不住又轻捶了他几下:“你也疼,却还是这么心狠?”

    刘弗陵轻嘘了口气。

    “陵哥哥,你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非要*我走呢?反正我现在已经吃了秤砣,铁定心思不走了,你瞒也瞒不住,告诉我吧!”刘弗陵的手正无意地揉弄着云歌的头发,听到这话,猛地一颤,就想放手离开,不想云歌的发丝纠缠在他指间,未能离开,反倒把云歌拽疼。云歌气得抓住他的手,用自己的发把他的五个指头缠绕了个密密实实:“放手呀!离开呀!咱们拼个头破血流,看看谁固执?”刘弗陵看着“乌黑”的手掌。这样的纠缠曾是他心心念念的,原本丝丝都该是喜悦,可是现在每根发丝都成了入骨的疼痛。云歌枕在他的“乌掌”上,软语哀求:“陵哥哥,你告诉我,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你那么聪明,我也不笨,我们总会有办法解决。陵哥哥,陵哥哥……”一迭又一迭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很固执,如果他不说实话,只怕云歌真会一直叫下去。

    刘弗陵闭上了眼睛,很久后,淡淡说:“我生病了。”

    云歌呆了呆,才明白了刘弗陵话里的意思,只觉一口气憋在心中,怎么都吐不出来,眼前昏乱,似乎整个天地都在旋转。不必问病情严重吗?也不必问太医如何说?之前的一切都已经告诉她答案。

    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云歌仿佛看到洪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可却无一丝反抗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等着被浸没。

    她轻轻地往刘弗陵身边靠了靠,又靠了靠,直到紧紧贴着他。

    她伸手紧紧抱住他,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

    刘弗陵身体僵硬,没有任何反应。

    云歌的身子轻轻颤着。

    刘弗陵终于也伸手抱住了云歌,越来越紧,用尽全身力气,好似只要彼此用力,就能天长地久,直到白头。云歌的眼泪随着刘弗陵的心跳,无声而落。

    窗外一弯如钩冷月,无声地映照着黑漆漆的宣室殿。玉石台阶上,白茫茫一片,如下寒霜。

    阳武侯府。

    孟珏负手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的一弯如钩残月。残月照在屋檐的琉璃瓦上,泛出如玉霜一般的冷光。孟珏从外面进来后,就一直立在窗前,一句话不说,面色出奇的平静,无喜无怒。

    刘询和刘贺知道他心中有事,却根本没有精力关心他在想什么。

    从年初开始,皇上用他们两个就用得分外狠,不管大事、小事,一律要问他们如何想,甚至直接一句“此事交给爱卿办”。

    皇上最近又有很多大举动,任免官员,调遣将军,都是一些重要或者微妙的职位,每一次都是要和霍光斗智斗勇。

    他们两个虽然绝顶聪明,也一直关注朝事,可看是一回事情,做是另一回事情。真做起来,才发觉很多事情的艰难。很多时候即使有十分好的想法,执行时,却充满了无力感,因为想法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执行却绝非一己之力,要依靠各级、各个职位官员的配合。

    幸亏有孟珏帮忙。三个人,刘病已和孟珏在明,刘贺在暗,彼此提点,总算有惊无险地应付过了大小危机。

    孟珏站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心绪听刘询和刘贺在说什么,索性告辞:“如果无事,我先行一步。”

    刘贺忙说:“我和你一起走。”

    刘询笑对刘贺说:“侄儿就不送王叔了。”

    刘贺拽着孟珏上了马车,孟珏问:“你去哪里?落玉坊,还是天香坊?你我并不顺路。”

    刘贺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老三,皇上今天早上交给我一个任务。”

    “能让你叹气的任务看来不容易。”

    “皇上说,丞相田千秋对霍光俯首帖耳,他对这个丞相不满,要我想办法。”孟珏淡笑:“丞相之职,统领文官,虽然自先帝开始,大司马一职渐压丞相,但丞相在朝廷政令的发布执行上,依然重要无比。田千秋两朝元老,不好应付,霍光更不好应付,你慢慢发愁吧!”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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